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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笔在末尾画上句号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这样写日记了,他把日记本收起来。然后在父亲身边躺下来。明天还要上工地干活,得好好休息才有力气。不一会儿,向南飞就进入了梦乡。

  向南飞每天早出晚归地在工地上干了两个月,工地上的建筑基本竣工了,他们这些临时"工人"也被解散了。没有事情可做,意味着又得饿肚子。现在没有工作了,向南飞不想回家,他不想看见父亲因此而长吁短叹的模样,向南飞漫无目的在街上溜达闲逛。

  走着走着,就到了豆豆家的门前,向南飞很想见豆豆,被房东赶出来后,豆豆也许去原来的家里找过自己,现在断了联系,他是多么想豆豆啊。但是,向南飞不好意思去敲门,他明白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潇洒朝气的向南飞了。他就这样一直在门前徘徊着,过了好一阵子,天差不多暗了。觉得没什么劲儿,向南飞就回三柱桥底下了。

  走过几条大街,向南飞就想抄近道走胡同,那胡同又深又窄,晚上的时候也没路灯,阴森森的。胡同的名字还十分形象:鬼子巷。刚拐进胡同没走几步,就看见几个人堵在过道上盯着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向南飞看清是两个黄毛一个胖子。向南飞想真撞上鬼子了,看对方没有让路的意思,向南飞感觉不妙,转身要走。刚回头,胡同口又多了两个人,一直朝向南飞逼过来,向南飞连连后退,直到没地方可退了,向南飞靠在墙上。两个人上来就一人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向南飞胸口上,向南飞招架不住,被人踩在地上,对方这个时候开口了:"兄弟,借点儿钱。"

  "大哥,我没有钱。"向南飞很诚恳地说出这个事实。

  这时候高个的那个黄毛踹了他脑袋一脚:"找老子掂打你呢吧?再说没有!"

  "大哥,我没骗您,真没钱。"

  黄毛二话不说就把向南飞给拎起来,利落地把外衣拽下来开始掏包,那胖子就开始翻裤兜。向南飞心想让你们搜吧,看能不能搜出个鬼来,敌强我弱,只好任他们摆布。

  对方一边翻一边骂骂咧咧,掏半天,末儿了找着一个五毛的钢儿。黄毛一甩手扔到向南飞跟前,咣咣踢了他几脚:"再他妈蒙老子,这是什么?"

  向南飞来不及多说一句,几个人就把他按趴下了,拿拳头直接往他脸上招呼,噼里啪啦乱踢一通,不知道过了多久,向南飞给揍得满脸是血,几个人又抽了他好几个嘴巴子,把他身上的衣服裤子一古脑儿扯了下来抛上了房顶。那黄毛凶巴巴地说:"明天还是这儿,带五百块钱。听见没有?"然后扬长而去,向南飞被一个人扔在了小黑巷子里。

  那宿,向南飞没敢回去见父亲。费了牛劲爬上屋顶哆嗦着穿好了衣服,找了个路边的卫生间洗了洗血迹,尽量掩饰自己的鼻青脸肿,然后找个隐蔽的抢脚根儿蹲了半宿。天快亮时,向南飞摸索着回到了三柱桥底下。父亲见状,吓了一大跳,揪着他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向南飞胡乱找了个借口:"包工头让加班,又不给工钱,和他打了一架。"

  父亲一听就要跑去给儿子争气。

  向南飞赶紧把父亲拉住:算了算了,别再找麻烦了。

  向南飞捂着腿上的淤青疼得龇牙咧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说谎,虽然都是挨打,但是跟人家包工头一点关系没有。工地上的临时工人被解散了,那也是因为人家的工期结束了。把他扯进来,也省得再跟父亲解释为什么没有工作的原因,也不用去解释胡同遇见坏人抢劫的原因,两全其美。只是自己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他想过报警,但琢磨琢磨自个儿也不想穷折腾了,还是算了吧。向南飞突然有一种想死的感觉,他不明白一切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按别人的话说,这叫走背字、倒邪霉了。那感觉真是在混,混日子,过一天是一天,不知道终点在哪里。越想头越乱,干脆不再想,匆匆啃了个馒头倒头就睡着了。

  父亲看着儿子受人欺负,心里就像在滴血。一想到现在的处境,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提上自己的家伙,外出拾废品去了。

  向南飞白天神情恍惚地在工地附近乱串,看见有人放炮,他才意识到是春节了。也许是真的累了,身上被打的伤还没好,向南飞一点力气也没有,肌肉酸痛得很。他只是躺着懒懒地不想动弹,他甚至也不再写日记了。

  父亲说:"先休息几天吧。"

  但是向南飞觉得,自己和父亲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这座城市的乞丐,于是坐在桥柱下开始仰望过往的路人,希望他们能施舍一些硬币。

  当有一两个人丢下零钱的时候,他却又非常恼火,有一种被人侮辱的感觉,甚至想把钱远远地扔出去。但他需要这些钱,只好把它们一枚一枚收起来。

  向南飞为自己感到悲哀。也为父亲悲哀,当他看见父亲向路人行乞磕头的时候,向南飞想:还不如死了好吧!

  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也许是心情不好,现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他确实有点迁怒父亲。如果他不和母亲吵架,母亲就不会生病,母亲不生病就不会离家出走。

  那段时间向南飞有些茫然,遗憾的是,父亲没有过多地注意儿子,甚至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父亲同样是迷茫绝望的,他甚至想:干脆一直这么混下去算了。对于春节,向南飞只觉得自己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而且这地方人不多,工地也安静下来了。家家户户哪个不是团圆吃饺子,放炮仗,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和乐融融。

  向南飞只能苦笑:"你看咱这年过的,除了惨,还是惨。"

  父亲听着别人放炮的声音也只是叹息:"看别人过年吧……"说完和衣躺下了。

  向南飞觉得自己像件无人认领的包裹,被扔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

  此时的母亲又在哪里呢?她真的在老家吗?她现在是不是也一样在过年?她现在是不是也一样在想他的儿子?想到这里,向南飞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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