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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哦,是你啊!”洗衣房的小姑娘放下书,笑得甜甜的。她比单洁洁小三岁,上完初中就到外面来打工闯荡,做派看起来比单洁洁还大了不少。

  “我这几个月很少看见你男朋友嘛!”小姑娘一边数洗衣票一边八卦,单洁洁已经习惯了。

  许迪和两个哥们儿一起搬到校外合租,可是抠门儿房东不肯给他们装洗衣机,所以许迪的衣服还是需要拿回到学校宿舍楼下的这些洗衣房清洗,洗完之后还要记得拿,拿回来之后还要不怕麻烦地交给许迪——这种事情做一次两次还可以,次数多了,许迪原来的宿舍同学都有些烦,发生过好几次衣服扔在洗衣房的桶里没人去领导致衬衫都发臭了的情况。

  后来这项工作自然是单洁洁接收了。在女生宿舍晾干叠好,再交给他。

  许迪会把内裤和臭袜子放在一起交给洗衣房,洗衣房小妹妹哪管那么多,统统扔进洗衣机里搅。单洁洁发现之后,都会挑出来,自己单独给他洗了。

  这件事情只有余周周看到过。单洁洁总是挑下午两三点水房没人的时候才敢偷偷摸摸地去洗男生内裤,四年的时间,终归还是被余周周撞到了。

  你到底图什么?

  余周周没像单洁洁担心的那样痛骂她,她只是默默地看了水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单洁洁,你到底图什么啊?”

  之后余周周再也没提过这件事情。

  单洁洁知道,这种行为其实已经足够让她自己把自己抽翻一百次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可就是这么个事儿。

  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余周周曾经送给她一幅歪歪扭扭的毛笔字。

  四个大字,“生而御姐”。

  单洁洁在别人眼里,的确永远是一副正义感爆棚、脾气也爆棚的大姐范儿。

  她很开心,却还是不知足地大声抱怨,明明应该写“生而女王”嘛!余周周却当着她的面儿,在腰部悄悄地比画出了一条男士内裤的样子。

  单洁洁说不清楚那一瞬间呆滞她的究竟是尴尬还是想哭。

  “你怎么了?我问你男朋友呢?”小姑娘聒噪的大嗓门儿惊醒了单洁洁,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搬家了,家里有洗衣机了。他不是我男朋友,说了多少次了。”

  小姑娘摆出一脸“得了吧”的表情。

  单洁洁笑:“我说真的,其实我真的特别想跟你承认呢,可是,真的不是。”

  说完她自己也愣住了。

  这些无论如何都羞于承认的独白,总是轻而易举地在陌生人面前脱口而出。

  似乎对话中陌生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心中遮遮掩掩欲说还休的“许多年”,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这样一句话。

  这么多年。

  我希望他是我男朋友,可他不是。

  他们都曾经觉得他是,可他不是。

  他们都已经相信他果然不是,我却还希望他是。

  单洁洁回到宿舍,将所有剩下的东西都打包进行李箱,然后坐在只剩下木板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太阳西斜。

  许迪忙着参加和组织各种散伙饭,反正他并不住在学校里,没有单洁洁她们限时搬离宿舍的紧迫感,所以完全有条件将毕业变成一场不诉离伤的流水宴。

  单洁洁把所有昨晚剩下的酒都起开。酒并不好喝,然而醉的感觉很好。

  她和余周周两个人都没怎么喝过酒,昨天晚上是第一次尝试喝醉——余周周是否醉了,单洁洁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自己醉了。否则也不会任由她将草稿箱的那条短信发出去。

  “你喜欢我吗,许迪?”

  单洁洁对着宿舍水泥地上的夕照日光举杯。

  那些乏善可陈的相处,那些同一间教室发酵的青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那些终将被抛弃的习惯。

  别人都以为许迪曾经说过什么暧昧的话,才让单洁洁误会至今。然而真的什么都没有。也许就因为没有过,单洁洁才坚信有可能。

  他有过一个两个三个女朋友,可她是唯一拥有他网银密码的人。他从没有用暧昧的承诺来拴牢她,所以她才觉得珍重。

  单洁洁以前以为是别人不明白。后来她才意识到,可能是自己不明白。

  仔细想想,暧昧的场景,倒也不是没有过。

  皓月当空,她陪他在湖边练习自行车。他忽然一时兴起要骑车带她,她死活不肯。

  “带不起来怎么办?你这种人,肯定埋怨我胖。”

  “矫情什么,在我心里你没有形象胖瘦之分。”

  她愣住,不知道这句话作何解释。许迪也安静地看着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将这句话收起来。

  什么意思?她还是问了。

  许迪忽然笑了,第一次,生平第一次,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你就是单洁洁啊,胖了瘦了都是单洁洁,不会认错的。”

  她不知哪儿来的肉麻神经,鼓起勇气追问:“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吗?”

  “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月色在少年眼里,柔情似水。

  单洁洁喝得有些多了,她把头伸出窗外,看着窗外的月牙。

  你他妈到底代表谁的心啊?你的心被狗吃了吧?

  单洁洁笑着笑着,就趴在床板上睡着了。

  手机闹钟将她叫醒。

  单洁洁拖着箱子走出宿舍楼,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挡在她们房间窗口的枣树。

  北京火车站站前无论白天夜晚都一样仓皇而戒备。单洁洁站在广场中央抬头看着巨大的钟楼。

  五点半。这个时刻的天光让单洁洁分不清究竟是早上还是傍晚。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好像又回到被蝉声吵醒的二十四小时前,余周周笨拙地拖着旧箱子想要不告而别。

  单洁洁终于掏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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