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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一班的同学买了许多长方形白色纸板,在两面分别贴上红色和黄色的贴纸,全班同学常常秘密地在自习课练习根据指挥翻纸板——这样从主席台的角度看来,会出现很整齐而抢眼的效果。当然设计过后,也可以通过整体配合翻出一些图案,比如……一颗在黄色背景衬托下的红心。

  二班的同学做的是巨大的木牌,上面的图案是巨大的、竖着拇指的手形。

  三班的同学做的是花环。余周周一直认为自己班级才有资格这样做——殡仪馆送葬队伍高举着花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珍爱生命,气大伤身。

  而余周周的班级则买了两箱杏仁露露。大家一人一瓶,两分钟之内咕咚咕咚喝光,留下空罐子备用。细长的罐子里面灌入了黄豆粒儿,外侧紧紧包裹上闪亮丝滑的明黄色和绛紫色包装纸,在罐子两头留出长长的富余,剪成一条条的穗子。这样两手分别握住罐身,轻轻摇摇,哗啦哗啦地响,闪亮鲜艳的颜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实在是很漂亮的加油道具。

  “谁也不许说出去哦,我再说一遍,做好了的同学就把道具都放回到前面的纸箱子里面,我们会在运动会那天早上再发给大家,重点是保密,听见没有,保密!”

  文艺委员都快喊破了嗓子,后排的徐志强他们也饶有兴致地做着手工,不过很快兴趣就转为摇晃瓶身用黄豆的响声干扰课堂纪律。

  “陈桉,我听说,高中生开运动会的时候,大家都不会做这些啦啦队道具,是不是?”

  高中生的笔袋里面只有很简单的几支笔,高中生走检阅队伍的时候不会费心思统一着装,高中生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卷子,高中生有杨宇凌和简宁,高中生在十七岁的时候,不会哭。

  余周周打了个哈欠,其实她并不是不感兴趣。至少喝杏仁露露的时候她是热情高涨的,不过后来她笨拙的手工水平让她兴味索然,只好居高临下地对着那个丑得无以复加的半成品叹口气说:“真幼稚,真幼稚。”

  回头看看沸腾的班级里面大家手中挥舞的炫亮的包装纸,她忽然看到了角落里的辛美香嘴角挂着的一抹笑意。

  好像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虽然并不算灿烂,但那种笑容是绵长安恬的,仿佛想起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余周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座位上起来,穿过已经乱糟糟的班级,走到辛美香的身边。

  辛美香的同桌是个看起来就很热辣的女孩子,正在不远处跟徐志强他们用黄豆互相投掷玩耍。余周周索性坐到辛美香身边,直接拿起她桌子上那个明黄色的成品仔细端详起来。

  “真好看。”余周周惊讶地说。

  并不是客套,辛美香的手工的确非常精细,虽然这种亮晶晶、乱糟糟的道具一眼望上去没什么区别,可是辛美香的作品,无论是双面胶的接缝还是穗子的宽窄度都恰到好处。

  辛美香被突然出现的余周周吓了一大跳,连忙站了起来,过了几秒钟才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只是抿着嘴巴沉默。

  “真的很好看,不信你看我做的。”

  辛美香接过余周周的作品,把玩了一阵。

  那个作品活像一只秃尾巴的公鸡。

  “……好丑。”辛美香很少讲话,不过一向直接。

  余周周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用我的吧。”辛美香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

  “什么意思?”

  “他们一会儿要把哗啦棒都收上去,”余周周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哗啦棒”是辛美香自己给这个东西起的名字,“运动会的时候会随便再发给大家,所以你做的这个不一定被发到谁手里……”辛美香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余周周从她淡漠的表情中读出了后半句的含义,也就是,不一定是谁倒霉。

  “但是我做的这个你可以留下。偷偷塞到书包里面,到运动会的时候,你就可以用这个了。”

  其实余周周并不认为一个小道具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不过这是来自辛美香的好意,她还是做出一副非常开心的表情说:“好啊,那我就拿走喽,你别告诉别人。”

  走了两步,回过头,正好对上辛美香的目光。

  辛美香在笑,这个笑容并不像刚才那么飘忽。

  余周周攥紧了手里的“哗啦棒”,朝她点点头。

  “迎面走来的是一年级六班的检阅队伍,他们身着白衣蓝裤,英姿飒爽地向主席台齐步走来。看!他们精神抖擞,手持彩棒,步伐整齐。听!他们口号嘹亮,气势如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奋力拼搏,勇往直前……’”

  余周周她们在体育委员“正步走,一——二——”的喊声过后集体踢正步,将脸扭向主席台的方向,呆望着主席台上面的一排校领导,随着步伐的节奏甩动着“哗啦棒”,嘴里喊着毫无创意的口号。

  “陈桉,我觉得我们傻透了。”

  所有检阅队伍集体站在体育场中央的草坪上,等待着运动员代表发言、裁判代表发言、校长发言、副校长发言、教导主任发言、体育教研组组长发言……

  “陈桉,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领导们就有讲不完的话。我知道他们其实不想说,而我们也不想听。到底是谁让我们这样不停地互相折磨呢?”

  升旗仪式结束,检阅队伍退场,大家纷纷撒腿朝自己班级的方阵跑过去。没有着急跑掉的只有各班举牌的女孩子,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着短裙,自然没有办法像其他孩子一样丢盔卸甲毫无顾忌。

  余周周跑得极快——因为她急着上厕所,已经快要憋不住了。早上出门前,妈妈一定要她把牛奶喝掉,而她一直很讨厌喝水,稍稍喝得多一点儿就会立刻排出去……

  “陈桉,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想明白,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思考,可是到现在还有点儿疑问……你不要笑我……”

  余周周的信越来越肆无忌惮,她感觉到陈桉这个称谓已经变成了一种毫无意义的题头,信纸上细细密密的字迹也越来越随意,就像一种持续性的自言自语。她再也不觉得某些话题过于弱智和难为情。

  “其实我想问你,人半夜醒来的时候,是应该先上厕所还是先喝水呢?先喝水的话,以我的体质,可能很快就会……出去了。但是,如果先去厕所,那么喝完水之后我总是会神经质地觉得想再上一次厕所……好难选择啊……”

  写完之后,她自己都会傻笑几声。

  不过,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陈桉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对方到底会不会看自己的信,都是个问题。

  余周周跑到看台上自己班级所在的位置,向张敏请了个假,就往主席台下方的公厕跑去,突然听见背后张敏一声尖利的“你凑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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