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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喜儿跟护士一起进来,听见我的尖叫都吓一跳,这一声比之前任何一声都惨烈,连老经验的护士听了都有点慌,走过来掀开我下身的被单查看。

  “开了,全开了,送产房。”

  喜儿吴可松退让到墙边,又进来一个护士,两人咕噜噜把床推出房间,喜儿在哭,吴可松在安慰她,爸妈从走廊的那头奔过来了,我还听见小明跟阿泽的声音。

  即使戴着口罩我还是辨认得出这是个英俊的妇产科医生,他手上戴着手套,微微举着手臂等待着我,我被换到另一张床上,他说好来用力,我心里是很想配合他的口号,但全身惟一有感觉的是嘴,我的嘴发出咿……仿佛在用力的声音。

  一次。

  两次。

  三次。

  四次。

  突然石破天惊盘古开天辟地,顿时飞沙走石日月无光,身体嗤啦被扯成两半,然后有个东西被拉出来了,她咪咪两声,随即破口大哭。

  哇!

  哇哇!

  哇哇哇哇哇哇哇!

  护士说好漂亮的小女生喔。你看看。

  如异形的扭动肉团被凑近我眼前,虽然又湿又皱,但仔细看仍能看出她有高高的鼻梁和长长紧闭的眼,一张一合的嘴小小的,细细的头发卷在头顶上。

  宝贝。

  我的小宝贝。

  我的小小恐龙妹。

  我微笑起来,眼泪却往后浸湿了头发。

  本来要在家里坐月子的,小明妈却坚持叫我去她朋友开的坐月子中心住。

  “坐月子时母婴分开,妈妈比较能休息到,在家坐月子孩子一哭你就会醒,太辛苦了,何况你妈妈年纪也大了,照顾新生儿受不了。”小明妈说,并坚持要帮我付坐月子中心的钱。

  看到小恐龙妹的那一刹那,总是冷静的小明妈第一次情绪失控,她默默从皮包里拿出有蕾丝边的手帕按掉眼泪,说真的,我长这么大还没用过手帕,都是用面纸,所以很稀奇地看着。

  “我这辈子可能看不到我们家小明的孩子了,”小明妈说,“这孩子就像是我自己的孙女一样,毕竟,你差点就是我们家的媳妇了。”

  这个下午天气很好,小明妈和小明爸一起来坐月子中心看我,小明爸很激动,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定也想到了,差一点这就是他的孙女这样的事,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摸了好几次孩子的脸,然后说另外有事就先走了,临走前硬是塞给我一个红包。

  “小明他们说你想整容,梅梅你,”把孩子送回育婴室,回到房间,阳光灿烂,照着半边铺着粉红色床罩的床。小明妈拉着我手坐下,“真想整?”

  我想吗?

  就算整了,要给谁看呢?

  大头去了美国后写过好几次e-mail还打过电话,我都不回信也不想跟他说话,既然他已经要跟小倩过幸福快乐的生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大头,我以为你会是即使世界末日了、在世界的尽头了,你都会站在最后那条线上,微笑等候我的人。

  但现在你牵着另一个女孩子走了,等我走在那最后一条线上时,还有谁能拉住我不让我掉进无尽的深渊?

  我摇摇头:“其实也没有很想。”

  “是这样的,我猜很多人这一生当中或多或少都有过整型、换一张更好看脸的念头出现过,只是大部分人并不会付诸实现。有几种可能,自己或别人已很能接受自己的长相,或者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或担心别人怎么说、怕有后遗症等等……”

  小明妈停一停。

  窗边飞来几只鸟,站了一会又飞走了。黑板树的树干与叶子在阳光底下干净滑亮。

  “林妈妈只问你一句话,想不想变得漂亮?”

  “想。”我听见自己说,“想得要死。”

  “那就去整吧孩子。”小明妈拍拍我放在床上的手。

  吴悠六个月时那个寒假,小明妈把我送到韩国她大学时代一个侨生同学开的整型诊所去,霸道地制止大家对我外表的“认养”:“又不是拼图这里一块那里一块的,林妈妈全包下来了,那是我同学,价钱好商量。”

  老爸到底还是取了个单名,他说悠这字多好,悠闲,悠着,这世上有什么可急急忙忙的?吴悠就是无忧,无忧无虑,人这一生呐,快乐就好。

  吴悠一定是天使,因为她来之后,大家都快乐了许多。

  坐月子时鲁肉伯天天送补品到坐月子中心来,从他欲言又止黑脸常羞个通红的结结巴巴话语中,我才知道姑姑居然已经成为他的女朋友。

  这两个老小子,居然谈起黄昏之恋来了。

  “那天我们一起看一个麦帅大桥的电影DVD,哎连我这老粗都哭了。”鲁肉伯说。

  麦帅大挢?那是什么碗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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