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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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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依照记忆里母亲的字迹,歪歪斜斜地在笔记本上写上这句话。 教书法的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极其有修养,说话慢条斯理,教起学生来也很有耐心。良辰是他仅有的两个学生之一。而另外一个,就是林知远。 那个老师,第一句话便是:“我叫暮生。” 他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个,林知远转身过来看良辰,良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母亲是一天迟暮近黄昏的时候将我生下的,我父亲心生意境,就叫我做暮生。” 他再次呵呵地笑着,那爽朗的笑声,或许只有这个年纪才有。林知远和良辰,依旧不说话,或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接话。 “你们可以叫我暮生。直接称谓,没有关系,因为若是叫我老师,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叫我暮先生,倒不如简单点,唤我暮生,我更喜欢。” 林知远像是豁然开朗的少年,粲然地笑开,然后亲切地说:“暮生,以后多多指教。” 他像是修养极好的男孩,暮生伸出手来与他相握,一脸笑容,而良辰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张开嘴巴。他依旧寡言,然而暮生也只是朝着他点了一下头,而良辰也不好意思地点了一下头,露出难得的笑容。他的潜台词是:难得这么开明的老头。称他为老头似乎是一点也不为过的说法,他虽然年才半百,却长得半头白发。虽然笑容依然爽朗没有迟暮之相,但眼角散开的鱼尾纹,却宛若贝壳的纹路般,挤在他的鬓角间。 良辰心念着楷书楷书,却不甚料到暮生迟迟不问他们心想学什么字体,一开始便教他们练习草书。良辰心想,若是一直练草书,所有的刚正定会被混淆,到时如何学楷书。一个星期后,他的草书流畅的程度丝毫比不上林知远。暮生在课堂上称赞林知远是个可造之材。 那日,受了冷落的良辰,在与林知远离开艺术班之后的那段路里,听着林知远描述对草书的喜爱以及迷恋,他说:“我会做梦,做梦的时候好像走进草书般蜿蜒的迷宫,一路走下去,好像随着小溪,走不到尽头我就醒过来了。”多美多神秘的梦,而此刻的良辰却无心倾听,他想念,他做梦都想练成一手与母亲一样的端正的楷书。 那一夜,他一直在写草书,一个字一个字写到落泪。暮生在课堂上对他说:“若是你无心学书法,早早退出便可,切不可浪费无谓的时间,书法也是需要天赋的。”那时的他,觉得极其委屈,母亲尚可,林知远尚可,为何天性内敛懂事的自己,为何不能将之写好。夜了,父亲推开门开看良辰的时候,他依旧手执着笔,在练习本上写字,一笔下去没有停顿,行云流水,那便是草书的境界。父亲轻轻地在他身后出现,他的泪水正滴在纸上。父亲轻轻地抚摸他的头,他受了惊吓,手一抖,整张纸都是凌乱的笔画。他知道是父亲,然而此刻委屈而又悲凉的内心却容忍不了他人的怜悯,他也不转身,只大声说:“出去!”言语间,毫无感情色彩。 “没什么大不了的,慢慢来。”父亲轻轻地关门,然后轻轻地说。 身后的纪銮,看着身为父亲的他却在儿子面前此般滑稽而叹气。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样。” “别管,他会懂的,他需要时间。”良西看着纪銮,叹了一口气说。 他一直在纸上写,断断续续地流泪,父亲从房间离开之后,整座房间静了下来。外面的喧闹声因时间的逝去而显得安静起来。良辰压低了哭泣的声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然而,他的每次落泪,总是伴随着轻轻的哭泣的声音,宛若海底,呼噜噜吐着气的鱼儿。 他也不记得写到几点,身旁的纸张已经渐渐地厚重起来,堆在脚边满是那些鬼画符般的字体,凌乱着他的视野。末了,他拾那些纸张,一张张塞到垃圾桶里。他再次拿出笔记本,那本内页崭新的笔记本,是母亲过世之前留给自己的东西。他拿着它,宛若珍宝。他从来不写,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凌晨一点多,周围的空气静极了,外面有猫的叫声一直幽怨地传过来。 他打开那本笔记本,在第一页的空白处那里写上——良辰。然后写上:献给母亲。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些笔记本的内页,宛若是有肌肤般的触感。他开始书写,他写对母亲的想念,一点一滴,那些字宛若没有来由的泉眼,喷洒着不知疲倦的水,源源不断。海底的珊瑚,一直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内心。 他在凌晨的寂静里,睡了过去。 梦里,母亲的叫声引导着自己,他在草书字迹般的迷宫里寻找,一直走一直走,宛若是沿着小溪的蜿蜒,又似坑坑洼洼的山地,更如断壁残垣的破墙,在不知情处安然断开。突然,迷宫突然消失,他像是沉落海里的珊瑚虫,被波涛汹涌着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他看见那些美丽的珊瑚礁此时正张开着嘴巴,宛若饥饿的猛兽。他害怕极了,此时有一缕光将他轻轻托起,在那波光如镜的海面上,他看见母亲站在山崖上对自己招手,终于泪流满面。 他醒过来,夜还深着,那个梦极短。 他的泪,将那张空白的纸张弄湿,干了的那一半皱了起来,很是难看。他拿干燥的抹布,将湿了的地方擦干净,然后轻轻地合上,放在床前的书桌上。 掀开被子,他枕在枕头上,擦干了泪水,然后沉沉睡去。 宛如鱼儿深深地沉入无尽的海水,他再没有浮起那些凌乱的梦境。 就那样枕着疲倦到天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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