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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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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捂着嘴跑向洗手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我拧开洗手间的水龙头,大把大把地掬起水,泼在自己脸上。我尽量压低声音,哭声和水流的哗哗声混在一起,融成一支和谐低调的丧曲,这样就不会吵醒其他的人。等到我的头完全被水淋湿了我才仰起脸来,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肿着像灯泡一样的眼睛,蓬头垢面地站着。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深夜的洗手间,看到身后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她就站在小便池的前面,长发,一动不动。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我仿佛听到她在我身后喘气,难道是赵染?赵染没有死?我顿时高兴起来,转过身,大喊一声:“赵染!” 洗手间的声音感应灯腾得亮了。我觉得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我浑身颤抖着,想拼命忍住眼泪,可眼泪像决堤的江水一样飞流直下。林枫阳呆呆地站在小便池前面,他的桃花眼里一片漆黑,泪水静悄悄地滚下来,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我们两人面对面地呆立着,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十几分钟后他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我看清楚了他的眸子和眉毛。他默默地流着眼泪。我用力地咬着嘴唇,说一个字就咬一下,每一下都咬出血来,说完“你来了”这句话后,我的嘴唇就像刚刚涂过女人口红般鲜艳湿润了。 林枫阳点点头,轻轻说:“我来了。”他指指我的脚下,说:“你的鞋带开了。”我低头一看,果然鞋带开了。我轻轻弯下腰,伸出双手时眼前发黑,一下子瘫倒在瓷砖地板上,赵染给我的那盒中南海骨碌骨碌从口袋里跳了出来。林枫阳拉着我的肩膀,却被我拽得蹲下来。我用右手撑着地面,挣扎地爬起来。我按着他的肩膀,伸长手臂去捡那盒烟时又腿软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林枫阳顺势也摔倒在我的旁边。我趴在地上浑身颤抖!林枫阳先站起来,用尽全力拉起我,他反复念叨着:“你别这样,你不能这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想说话却没有力气。林枫阳又说:“你这几天吃饭了吗?”我抬起头,混沌地看着他,头脑一片空白。 我迷迷糊糊地跟在林枫阳身后,走出医院,走上大街,等我清醒一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站在了那所生殖专科医院前的马路上。我对林枫阳说你没得那病,你又来这里干什么。他不说话,继续向前走。我看到了一个白布和木板搭建的小灵堂伫立在医院对面的马路边上。有个人背对着我们,轻轻用枯树枝扒拉着铜盆,铜盆里盛着很多燃烧的纸钱,黑色的灰烬在空中乱飞。赵染的黑白照片镶了黑相框,供在灵堂的台子上,下面摆放着好多水果和菜肴,还有盛满鲜花的花篮。看到照片的时候我一下子瘫在了地上,林枫阳马上把我架起来。我脑子全是赵染的音容笑貌:“白长安,我想你想到胆都甜了”、“白长安,我希望你自信一点,阳光一点!”……这些词句像一把把带棱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飞快地搅动着,疼啊,真疼!我又崩溃了。我忽然看到灵堂前的地面上有一大片血迹,血迹已经发黑。我想起那是赵染的血,脑袋一下子就“轰”的炸开了,我忍不住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林枫阳蹲在我身边,用手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灵堂前的人回过头来。我借着火光泪眼朦胧地看过去,王涔涔望着我,用手将掉在铜盆外面的纸钱,烧尽的和没烧尽的都拣起来,再扔到铜盆里去。我没想到王涔涔会在这里,我听见王涔涔叹了口气,“你让赵染听到多不好,赵染看到你这样她能放心吗?赵染肯定希望你好好的……”她说一次赵染的名字,我的哭声就尖锐地响一次。林枫阳对她说:“你少说两句吧。”他用力拉起我,把我按到马路伢子上,“扑通”一声跪下了。 “你要怪就怪我吧,要不是我怀疑自己得了那个病,赵染也不会出事。” 王涔涔说:“白长安你别总是摇头啊,你想打他就打他,想骂他就骂他,想怎么样都行啊!”她甚至硬塞给我一根木棍,“打他!”她喊,“你倒是打他啊!你说句话行不行啊!光哭顶什么用!”王涔涔猛地从我手里抢过木棍,冲着林枫阳劈头盖脸就砸下去。我问:“你们做什么?”可没人理我,我听见王涔涔喊“叫你再找‘鸡’”时才明白一点,我听见“嘎崩”一声,木棍断成了两截。林枫阳一下子栽倒在地,可他马上又爬了起来,继续跪着,眼睛死死盯着我。王涔涔把半截木棍举在半空中,泪流满面地看看我,又看看林枫阳,“咣■”一声木棍掉在地上。她用颤抖的手摸了摸林枫阳那张被打得青紫的脸,又慌张地缩了回去,怕是把他弄疼了。她的手悬在半空中,抬起又落下,不知要放到哪里,过了几分钟,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之间,大声抽泣着: “我不管啦!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感到锁骨像撕裂了一样的疼。我看到一只白蝴蝶停在灵堂前的花篮上,扑棱着翅膀;我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像小溪一样流淌。 天色刚蒙蒙亮时,我揣着赵染的黑白照片,和林枫阳、王涔涔走了起来。他们俩一前一后拉着我,走到医院大门时我回头对王涔涔说:“昨天我和赵染还在这里说话呢。”话一说完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王涔涔紧紧咬着嘴唇,拿着纸巾给我擦脸。林枫阳加快了步伐,拉着我飞快地走过医院大门。我低着头晃来晃去,最后走进有很多人的大房间,坐在一张塑料椅子上。一会林枫阳递给我一个棕色的热东西,还有一个黄澄澄的往下掉渣的小东西。我拿在手里不知道该干什么,我问王涔涔照片呢?她说就在你怀里。我问: “这是什么?” 她说是肯德基的汉堡和鸡翅。我才看清楚热东西是汉堡,小东西是鸡翅。我又问林枫阳你给我这些东西干什么,他说你吃啊,你把它们都吃了。我慢慢低头,一口口啃这些东西。 我听见林枫阳对王涔涔说:“我们也吃吧,吃吧……” 参加完赵染的追悼会我才知道,卡车司机当时吓得跳车而逃,半个月之后被公安机关抓获,是个外地来京的打工者。据他陈述,他那天中午喝了点儿酒,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从路边的小卖部走出来。因为离得不远,就踩了刹车,没想到他把油门当成了刹车,一脚下去,卡车像头出笼的猛兽直蹿出去,正中赵染。 学校领导知道了,同学们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经济系的赵染因车祸而死去。在校领导和经济系老师的强烈要求下,法院判处肇事者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我一直没有去法庭,我怕自己看到那个打工者会按捺不住,会不顾一切地杀死他。 是我和打工者一起害死赵染的。现在的生活对我来说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我第一次有了厌世的情绪,活着真的没有意思,充满了痛苦。我也深深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对赵染说一次“我爱你”,原来我是这样的爱她,原来她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成为我的精神支柱,一旦坍塌,我的整个人生就没有了丝毫色彩。张家义和何毅轮番来到医院劝我想开点儿,他们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一直沉默,直到最后何大班长说了一句:“哥们儿,这世界上三条腿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儿的女孩儿到处都是,甭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愤怒地抄起水杯向何大班长扔去,水杯砸在墙上,粉身碎骨。我喊:“你们给我滚!”他们又像猎狗一样在病房里徘徊了一会儿,从我眼前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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