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青春校园 > 非常童年 | 上页 下页
二七


  起床后,他就无精打采地捡垃圾,常常捡一个,丢了两个,好像丢了魂似的,脸色灰暗,面无表情,这让他看起来,更像魔鬼巫师了,简直和格林童话里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大概是快到秋天的时候,槐树的叶子还没有黄,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落叶归根了,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园长走出幼儿园,而那个时候躲避园长的行动,已经成为村里孩子们的习惯和乐趣之一,因此园长几天没出门,所有的孩子都觉得有些寂寞,我们常常期待园长出现在街道的一角,我们大骂一声“魔鬼!恶魔!巫师!”,然后向他身上扔石头,再然后就一边看着他蹒跚地追打我们,一边兴奋地跑开,这是个很刺激的游戏,可以打发我们无聊的童年时光。

  几天后,终于有几个好心的大人忍不住,到幼儿园去探望,却发现园长躺在小孩的宿舍里,他躺着的地方正好是冯小如的床,他的身上爬满了蚂蚁,而冯小如的床下有三个蚂蚁洞,难怪冯小如以前会梦到用水冲蚂蚁了。

  巫师园长死了,他房间里几乎所有的容器里,包括锅碗瓢盆,都堆满了冰糖,冰糖上也爬满了蚂蚁。

  大人们叹口气,凑钱草草把他了下了葬。

  在园长简单的葬礼上,镇里很多人都来参加了,这些人也是小孩的时候,也吃过园长的冰糖,他们哭丧着脸,默默地冲园长的遗体告别,孙爸爸和挺着大肚子的孙妈妈甚至还哭了起来。

  我小声说:“有什么好哭的,他是恶魔巫师,死了也是活该!”陈豪天闻言,狠狠地赏了我一座五指山,怒道:“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园长能死吗?”

  我捂着脸大哭起来,难道这个世界上,正义不是应该战胜邪恶吗?难道这个世界上,恶人不是应该早点死吗?冯叔叔把我抱起来,边哄我边对陈豪天说:“小孩子不懂事,怎么能怪她呢?我们的小孩不是也那么说园长吗?这里也有我们大人的责任啊,要是早点发现园长身体不好而去医治,早点制止孩子们的恶作剧,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就连孙妈妈都捧着肚子晃过来,给我水果糖哄我不哭。

  谁知道大人们越是哄我,我越是觉得委屈,越是哭得大声,结果在园长的葬礼上,我哭得最痛最严重了。

  其实我心里也是有点内疚的,因为园长家里并没有发现炼制丹药的大锅以及魔法书,只要一些土制冰糖的工具而已。虽然我有些怀疑园长并不是真正的巫师,但是我还是怨他,他又不是镇上不会说话的小哑巴,他为什么不解释呢?

  所以,他的死,也只是咎由自取罢了。

  9

  那天在葬礼上见到孙妈妈以后,我猛然想起了孙笑笑,我非常内疚和难过地发现,我竟然有很久没有见到孙笑笑了,他几乎整个夏天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就算偶尔出现,我也看不清他的脸,甚至连他的僵尸牙也看不清了,他的脸就像不小心洒上茶水的水彩画,一片模糊,甚至有些狰狞,非但如此,他的头发还长长了,也像冯小如那样用一条中分线把头发分开,那中分线和冯小如分得一样直,一样分毫不差,似乎是一根一根数着头发分的,那条线的前端和鼻尖、唇缝以及两腿中间连成一线,而线的后端,则和脊椎、股沟连成一线,他为什么和冯小如一样划了一条线,难道他也等着别人顺着那条线把他从中间劈成两半吗?难道他的爷爷不疼他了吗?难道他的大伯不喜欢他了吗?难道他也和冯小如一样在另外一个世界有了后妈妈了吗?

  我不由开始担心起孙笑笑来,我不能容忍自己忘记孙笑笑,不能容忍自己忘记那个宁愿被打屁股也要娶我当新媳妇的男孩,不能容忍自己忘记那个在我最寂寞的时候给我糖果的孙笑笑,不能容忍自己忘记那个肯义无反顾跟我私奔的小男孩,我们可是商量好要当神雕侠侣的啊!

  那天晚上,我梦到孙笑笑面目模糊地站在我的小床边上,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很生气,他充满了怨气,他说:“丁厌,你背叛我了,你现在只和冯小如玩,却很少想起我了。”

  我哭着坐起来,想拉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住,越哭越拉不住,最后我哭着醒来,发现自己真的坐在床上,而陈豪天晃悠悠地站在我的卧室门口,他又喝了好多酒。

  “做噩梦了?”陈豪天带着醉意说。

  “刚才孙笑笑来过了,我拉不住他的手,也看不清他的脸,甚至忘记他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了,老家伙……你还记得孙笑笑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吗?”我哭着说。

  陈豪天摇摇头,喃喃地:“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突然他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照片,继而松了一口气,继续喃喃道:“是双眼皮……和你一样,内双……”

  我知道他不是说孙笑笑,而是说墙壁上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笑起来的时候是双眼皮,和我一样,但是我不知道她不笑的时候是不是单眼皮,反正我是。

  陈豪天走过来,坐在我的小床上,拉起我的手,说道,“讨厌鬼,你知道吗?孙笑笑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就会被人们淡忘,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些人死了呢,还会活在人们的心里,比如你妈妈……”

  “谁是我妈妈?”我好奇地问。我一直以为我是没有妈妈的,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我是爷爷从死人肚子里挖出来的。我和别的小孩的不同之处在于,别的小孩是被爸爸妈妈挖出来的,而我是被爷爷挖出来的。

  陈豪天并没有回答我,他的嘴唇抖动着,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难道……照片上的女人是我妈妈吗?”我大声问。

  陈豪天还是没有说话,他闭上眼睛,眼泪随而流了出来。

  “难道照片上的女人是我的妈妈?难道我妈妈也像孙笑笑一样离开我们了吗?那她也是吸血鬼吗?不!她不可能是吸血鬼,要是吸血鬼的话,就不会死了……”

  陈豪天听我说到这里,猛地站起来,瞪着眼睛,眼睛里充满了厌恶,他指着我说,“她不是吸血鬼,你才是!你这个恶魔、灾星、扫把星!你吸干了她的血,吸干了她的灵魂,她才死的!你这个讨厌鬼!你要记住,你一辈子不可以快乐!是你杀死了你的妈妈!是你杀死了茗茗!是你!是你!你永远不可以过生日,你的生日,就是你妈妈的忌日!”

  陈豪天说完,抬起腿,踢了我一脚,恨恨地走出卧室,对着堂屋的照片大哭起来。我也跟着哭,我糊涂了,我糊涂了。

  10

  第二天,陈豪天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又厌恶,又内疚,他说:“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打你了?”

  我懒得搭理他,我自己的事情还烦得很呢,他给我做了早饭,我也没有吃,闷闷不乐地倒挂在门口的槐树上,数着从树上掉下的叶子,一片、两片……

  叶子就像我心中的烦恼一样,数也不数不清。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