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尤的复仇(42)

四十二

　　尤尤把头压得低低的，却听另一个声音不怒而威地说："我让她调的。Regina你也太不经心了，有些人最计较这类小事，为这个得罪他们，值吗？又显得咱们这点礼节都不懂。手下发现问题你应该表扬，怎么犯浑呢。"尤尤一抬头，阮碧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了，"另外，公关比赛的小冠军让你给我好好关照，我还要用的，我跟你说过的吧？怎么我忙忘了你都不提醒一声的，什么意思？你跟我过来。"

　　阮碧带着蔫蔫的Regina径直走了，一眼都没看尤尤，但尤尤猜想，自己的好日子要到了。

　　尤尤高兴得过早，酒会后日子照旧，平步青云的迹象一丝儿没有，被排挤得反而变本加厉了。

　　这天清晨刚上班，尤尤如常打过卡走去座位，却有人已坐了自己的椅子，她懵懂地问，不想对方更蒙，一脸无辜只说是Regina让我坐这儿的。尤尤明白又是整她的新招数，却一下没了主意，此时她端着刚泡好极烫的咖啡，大衣搭在小臂上，拎着公事包，腋下夹厚厚一沓文件，剩下的手还抓着中午要吃的饭盒，茫茫然站在人来人往的平台中央，格格不入。

　　四顾之下，看到窗根下有经久不用的桌子，只好擎着一干物品颤悠悠退过去，眼看到了，给个赶去影印的冒失鬼撞了一下，除去咖啡所有东西全掉了，饭盒扣过来撒得心花怒放。正无奈地收拾，Regina的秘书来了，放下大捧的文件夹："这些看完做个分析图表出来，今天就要。Regina特别交代如果做不完就要加班，"她居然还在周全地微笑，"总之十二点前要完成，知道吗？"

　　一整天尤尤都在颠沛流离，搬着山似的文件到处蹭电脑，有位子空了就赶忙上前用几下，人家回来又忙不迭让开，好容易撑到下班，进度才完成不到一半，果然要加班。

　　偌大平台渐渐人烟稀少，尤尤噼啪打着字，肚里也咕噜起来，不敢去吃饭，怕饱感会挤跑灵感。天黑了，她不知不觉扭亮台灯。

　　总算做完时已过十一点，直直腰起身，却抖抖打个寒战：四周黑到阴森，幽幽的像生化危机里丧尸出没的现场--其实钻阮碧办公室那次要可怕得多，但做贼的心虚和兴奋盖过了恐惧，这回不同，尤尤被吓得不轻，她倏地坐下，把台灯光幅开到最大，缩进那圈仍嫌小的昏黄里手足冰凉。

　　城市正是多风季节，从走廊里呜呜灌进来，声控灯也跟着明明灭灭，尤尤鼓了好几通劲仍是脚软--她都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胆小的。想干脆就这样熬到天亮吧，又觉背后发冷，低头看看桌下的黑洞洞，冷不丁想起《咒怨》小孩子蓝荧荧的脸--啊！没办法没办法了，哆嗦着摸出电话，要打给齐东时却听到脚步声，在走廊咔哒咔哒响起来。

　　大学流传的拖鞋怪老头一类故事，就是此刻用来吓自己的，尤尤末梢神经都麻掉，不能动，只僵僵等那声音走近，看见鬼影在毛玻璃后面是茸茸一团--门吱扭开了，那东西走进来，爽朗地说一句："Hi there！"

　　尤尤伸开蜷上椅面的脚，探探地去看来人，刚认出就欢叫一声奔过去："Ronald！"他的灰色眼睛有趣地盯着她看："哦齐格格。上次回国前'捡到'你，这次刚到中国，我又'捡到'你啦。可是，Why do you look so pale？（你怎么看起来这么苍白？）病还没好吗？""我好了，是……"她不好意思地指周围，"你看，Resident evil（生化危机）。"他愣愣，明白了："我也怕黑，所以加完班来看有没有人陪我下楼。"他把手放在胸口做个害怕表情，她跟着笑。

　　下电梯时Ronald问尤尤为什么不搬办公室，她莫名得很，他便小心地说："我知道你很忙，而且人人都有各自的工作习惯，可是享受公司提供的待遇，不仅是你的权利，也是礼貌。"她茫然加剧，他又说："你被调任私人助理了，对吧？""什么，谁的助理？""President阮的呀。前天我听到她告诉Regina给你配办公室，Regina没说吗？"

　　这个Regina。

　　尤尤哭笑不得，只好胡诌在等工作交清来不及搬走，又想Ronald作为外人都能听说的事自己竟不知道，公司人脉有待加强了。正走着神就听得咕隆一声巨响，原来是肚子的抗议在这铁皮盒子里给放大成怪兽咆哮了。不等她尴尬，Ronald就拍着肚子善解人意地说我饿，两人齐齐笑了。

　　他们在7-Eleven买了关东煮和日本饭团来吃，付账时尤尤要AA，被他捂住钱包："我入乡随俗，给女士买单，有面子。"她又给逗笑，这老外还真有趣。

　　尤尤成为阮总私人助理后很快发现，只不过是换了办公室，阮总对Regina的信任不可能那么快被她抢来，煮咖啡等家常的事也有秘书，她仍没有太多机会接近阮碧，但此时的她已不会冒进。尤尤明白，从随扈到亲信的距离需要耐心和聪明来填。

　　当然别人的生活也在继续。尤尤总是忍不住上同学录，杉山的女友兼发言人骄傲地宣布不日将双双回国探亲，尤尤赶在那些大秀幸福的照片刷出来之前关掉了网页--单是那些娇嗲悱恻的文字就足以深深刺痛她了。她关得太快，没看到那对小情侣此行目的地就是她所在的城市，更料不到有一段她不想要的邂逅在将来。

　　尤尤发现自己其实挺孤独，齐东消失后更是连吵架的人都没有，而小破呢。小破的夜生活依然丰富，时不时也会失踪几宿，偶尔好奇地问到齐东的去向，尤尤只笑笑--不知怎的，小破于她，仍是同睡一张床的姐妹，逛街做头发嘻嘻哈哈，却不再是可以将全部过去身家性命舒心交付的知己，她不明白。也许女孩子长大，壳也会变厚，她和小破，她们各自守着的心事，也各自结成了茧子。

　　自小到大，尤尤的成长总比同龄女孩子赶得前些，如今一般大的女生们或在为简历拍摄浓淡相宜的写真，或从父母处拿了钱为置办面试的行头，或与男友做分离前最后不舍的话别，尤尤呢，却已盘高了头发在一个挨一个的公务会议上为自己讨生活了。

　　会真的多，且绝不是机关那种睡一觉散场的喝茶会。私人助理的一个重要工作内容就是替阮总旁听那些她无暇出席的会议，必须调动了全身的神经元，才能把那些枯燥烦琐易混淆的议条和数据记下来搞通透，以便向阮总汇报时保证精准简洁--也因为此，尤尤发现Regina的狂妄果然不是徒有其表，她异于常人的精力充沛思维缜密，十几小时的谈判下来依然能一眼指出合约书里的文字漏洞。她佩服之余更有些惶恐，担心即使有天真能把Regina取而代之，自己也决计没本事如她般游刃有余，这样大手笔地虏获阮碧的信任。

　　就在尤尤信心动摇、自怨自艾的时候，恍若神明的Regina竟开始接连犯错，最终导致尤尤以为遥不可及的那个结果提前到来。

　　公司计划收购一座旧楼群，翻新后改建成大型娱乐会所，项目是Regina全权负责的，从议价、建材到后期管理都筹划得滴水不漏，选址尤其出色：是在闹市区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毗邻城中最大的餐饮圈，一旦建成就是食客们酒足饭饱后的首选去处。Regina把企划书放在阮碧桌上，阮总的慧眼几乎是刚瞥到那个街区的客流量就拍了板，断定这绝对是棵摇钱树。

　　签合约的前一天下午，尤尤被Regina打发去现场核查最后一批数据，测绘员摆开全站仪①热热闹闹忙起来，她正带着图纸工程册巡视，突然心头一个咯噔，连忙奔出去看看街面，又回身楼上楼下跑了几遭，那疑虑却越发深重，坠得人七上八下，回到公司也想不通，只好找Regina把想法说了，建议推迟签约。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女王怎么可能买账，自然又挨了训："我知道你动什么心思。想取代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变着法儿地跟老板那儿起腻，也不掂量掂量斤两！要做到我这一步，你还早呢。听好了齐格格，这工程我投的心血不是一点半点，明天签约以前要是有谁敢跟老板瞎吹风，别怪我不客气！"

　　她眉飞眼横炸一通走了，扔下尤尤自己好一顿思量。瞻前想后，到底决定坚持己见，于是开了电脑，安心坐下来加班到夜半，想明天少不得翻天覆地一场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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