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尤的复仇(5)

五

　　"爸爸错啦，以后不会了。说，为什么跟踪爸爸？"

　　"我想看那女人住哪儿，有没有妈妈漂亮。"尤尤郑重地问，"爸你到底去哪儿？"

　　"哪儿来的'那女人'！"爸沉吟几秒才说，"会取消了，我准备陪宝贝丫头吃饭，说，想吃什么？"

　　爸同意带妈妈一起出去吃，尤尤高兴非常。女儿的开心让爸不由得把决心又下一遍：尤尤，这些事爸爸会解决的，要不了多久……

　　爸变了。眼神变得柔软，语调变得和气，花费了异常多的时间在家。比如他第一次要求去开尤尤的家长会；比如尤尤演大树领回集体奖状，他捏在手心笑眯眯地看半晌；又比如做饭时妈妈抱怨葱不新鲜，他竟买了一捆回来！尤尤翻翻挂历跑进厨房："妈妈！今天我爸都第二十八天下班回家了！他，他还买了葱！"妈妈搁下油勺，刮刮尤尤的颊："傻格格。这也大惊小怪，你爸说了，以后会腾更多时间陪你。""为啥？""什么为啥。他是你爸呀，应该的。"尤尤还问，被妈妈"嘘"地制止："上次你哭那么凶，把他吓着啦。大概因为你从来不哭吧，"妈妈的凤眼向门外一闪，"你爸内疚啦。"

　　父母竟多少恩爱起来，且不管其中真假几何，起码少了许多横眉冷对，是在平心静气过日子了。尤其是爸，妈妈脾气急上来他再不赶话，若尤尤在场，他会看着女儿心情好地笑笑；妈妈觉察丈夫为女儿着想的苦心，不好意思再执拗，家中争吵绝了迹。尤尤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我们说环境是能决定孩子性格，尤尤本心不坏，家庭和乐又把脾气里的乖戾筛去不少，就这样慢慢过了一年，尤尤变了人似的。成绩冒尖，也不捣蛋打架了，尤其钢琴学得有声有色，已能参加区内比赛，看她梳着光泽可爱的齐眉刘海儿，把一副长发放下来，穿好妈妈给配的淡桃红连衣裙，舞台灯光暗下去，只一圈聚光罩着她--"格格成大姑娘了。"台下的爸对妈妈说。后者点头，一脸的骄傲赞许。

　　优渥和美的家里是中年有成的父亲和美丽多才的妈妈，自己又聪颖好看灵巧，这是初初长成的少女所能拥有的最大幸福，尤尤常祈愿这一切能长久。可她尚小，并不懂得，有这种满得要溢的幸福，人多少会惶惑，为恐怕失去的担忧，就像沉浸于浓情蜜意时心底的隐痛，为将来的不可知，和机缘的错落与巧合。

　　变化始于初春的一次出游。尤尤家到市郊野餐，天气晴好，笑影如织，尤尤草帽上的绿缎子，妈妈餐盒里的红草莓，一切在后来的记忆里都有种遥远惆怅的鲜艳。

　　尤尤离开餐布放了会儿风筝。她并不会，是爸帮她放飞的，飞得高高的。尤尤怕它掉下来，不时看看爸，爸也笑盈盈地回看她，她好玩地想，我放风筝，爸爸放我，都飞得高高的。

　　尤尤又看了爸一眼，本是无心，却见他刹那没了笑脸，视线越过她在远处，仿佛见了什么人，尤尤赶紧扭头找，只看到个像是女人的背影。爸却全然白了脸，晃他也没反应，尤尤便找妈妈。

　　妈妈晒着太阳浅睡，大波浪的头发一些散在草地上。她枕着爸刚折好的丝巾，包着些苹果花瓣。它们飘得四处都是，一些掉在她头发上，一些掉在爸肩膀上。妈妈的唇轻抿，有种淡粉的柔光反射起来，她瓷白的皮肤已添了小小纹路，花瓣落在脸上，她痒痒的去抚，像要磨去那些细纹。领口散着，能看到一颗泪滴似的蓝坠子歪在颈窝，是外婆的遗物。

　　之后爸一直处于恍惚，本是愉快的野餐草草收了尾。这些尤尤记不清，她忘不掉的是那天看到的妈妈。

　　非常美丽。

　　……

　　野餐后爸变得古怪，又说不上哪有差别。某天早饭，爸和尤尤都安静，碗盘叮当间妈妈嘀咕："钢琴该调音了，你看是不是叫个人来。家里有折子到期，你陪我去倒一下吧，数比较大，"她伸手比画一下，"对了，这几晚你老说什么'你回来了'，谁回来了？"

　　爸终于从碗里抬起脸，含混地说："是……梦话你也问，我记不清了。"尤尤放下抹蜂蜜的小扁刀，疑惑地看着爸。她猛地想起野餐时见到的女人，待要诧异，却被妈妈拍在手背上："上学要晚了！把奶喝了，还大梦呢。"尤尤扯三片吐司卷吧了塞进嘴，咕嘟嘟灌了两口牛奶："我出门了。""你爸也吃完了，让司机捎你过去。""不用，我坐公车。"她抓起书包，关门前听到妈妈说："真是，你和孩子最近都奇奇怪怪。"

　　尤尤和安静静的龃龉随升学稍作缓解，虽又考在同一所中学（当然，安静静被尤尤竟考得上她的重点气得脑涨），好在不同班，彼时尤尤的幸福安静静无法一一看到，嫉恨的火焰只好闷窒地烧。不幸两家仍住一个大院，低眉抬眼总要碰到，旧恨难免缠出新愁。

　　暑假的第一个周末，尤尤出了家门，一边犹疑地想心事：近来爸越发古怪，常独处，又爱紧张，有次竟揽着她呆呆看了半小时，这到底是……尤尤劳着神，忽听有人叫姐姐，她一看，是牛牛。四岁的牛牛是尤尤的小友，修鞋师傅的儿子，长得黑魆魆，晒得油亮亮，开裆裤露着牛牛，他乖乖坐在鞋摊上，一见尤尤就喊姐姐，尤尤很喜欢他，常把零食送他。

　　正蹲下逗牛牛，却见安静静远远过来，边走边欣赏自己的影，那自怜模样令尤尤不禁做个要呕的鬼脸。安静静径自来到近前，手上多了个冰淇淋蛋筒，招摇地舔着，牛牛立刻被吸引了。她放慢脚步，笑眯眯弯腰："小弟，小狗怎么叫呀？""汪汪！"她咯咯笑着："你再给姐姐学个小狗跑，冰淇淋给你。"小孩子天真烂漫，就要趴下去，给尤尤一把拽起来："牛牛别理她！"安静静也不恼，把冰淇淋往牛牛眼前一送，孩子伸手拿，她猛一收，牛牛向前一抢扑在地上，哇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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