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青春校园 > 草样年华④ | 上页 下页
二十


  这个世界遍布渴望自由的少年的心灵,这些心灵在现实中煎熬着、反抗着、拧巴着、扭曲着,于是一出出以少年为主角的新闻事件发生着:美国校园枪击案、少女校园跳楼案、少男校园袭击老师案、残杀宿舍室友案……邹飞觉得,以他目前的这点儿痛苦,远不足以让他做出这些事儿,所以,那些事件的主角,一定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看来这个世界上痛苦的少年,远不止他一人。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股莫大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学校的生活,用两个字概括就是:束缚。学不想学的东西,是束缚;吃不想吃的饭是束缚;想干什么干不了什么,是束缚。那么自由究竟是什么呢,说得具体点儿,是吃饭可以不花钱吗?是坐车可以不买票吗?是可以喜欢谁就跟谁好吗?是想得到什么东西就能拥有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呢?或者暂且不说自由是什么,一旦真给了你自由,你又能拿自由干什么呢?有了自由,会不会又因太自由了而继续痛苦呢?

  邹飞被这些问题困扰着,他觉得自己病了,得了少年病。这病跟社会的文明程度无关,只跟年龄有关,过了这岁数就自然好了——这是邹飞过了多少年到了一定岁数的时候,才得出的结论——而现阶段,他只能继续病着,除了时间,没有大夫和药能治好这病。

  每到周日晚上,邹飞竟然有了中学时代的那种对新一周即将来临的恐惧。那时候他恐惧的是又要面对学校、老师、作业、测验、家长签字,现在他可以不用面对这些了,但面对现在这种生活的恐惧(是对生活状态而不是某一具体事物的恐惧)比前一种恐惧更让他心惊胆战。他知道,自己这回病得不轻。

  在邹飞病着的时候,别人的大学生活则过得有声有色。

  老谢不仅是全宿舍起得最早的人,很可能也是全校除清洁工外起得最早的人。每天天还没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安静地坐在窗前,揉着核桃,望着窗外。这时候窗外还是黑的,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抑或虽然睁着眼睛,其实什么都没有看,是心里在想着什么。邹飞问过老谢:“你每天起这么早,坐在窗口干什么呢?”

  “什么都没干,我在等食堂开门,好去吃早饭。”老谢说。

  “那你可以等食堂快开门了再起,为什么要起那么早呢?”邹飞问。

  “睡不着了,就起来坐会儿。”老谢的所想所做,很少有人能理解。

  老谢不像有些人只要自己一起就叮铃咣当弄得全屋人睡不好,他起床后比睡着的时候都安静,像个幽灵,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看着窗外坐着。有时候同屋的人起夜撒完尿回来,都没注意到那儿坐了一个人。这一点也验证了老谢的成熟,干自己事儿的同时,不影响别人。而不成熟的人,是自己没高兴上,还弄得别人倍儿痛苦。

  尚清华依然在通往学习的路上狂奔着,邹飞只能在中午吃饭和睡觉前见到他片刻。当问起他的理想是什么的时候,尚清华说,其实他没有什么理想,也不想成为科学家和工程师,只不过他觉得除了学习,没有其他事儿可做,不学习就空虚。所以,为了心灵充实,他只能打开书坐在教室里。

  罗西精力充沛,对一切都有着莫大的热情。逃课,他有热情,可以一个礼拜不去;上课,他也有热情,时常先于老师出现在教室里;写作业,他有热情,经常赶在尚清华前面写完,还借给邹飞抄;抄作业,他也有热情,经常利用周日用一整天把下周要交的作业全部抄完;踢球他有热情,在操场上一跑就是一下午;玩游戏,他有热情,玩得都顾不上下楼吃饭;睡觉他有热情,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罗西对所有人和事都是友善的,他不排斥任何东西,所有在别人看来难以接受的事物,在他那儿都被他以无形的力量化解掉。他活得一点儿不难受,让人羡慕。

  范文强则依然用“傻B”的认知感受着世界,凡是他看着别扭的,都觉得傻B。他觉得《读者》傻B,觉得《青年文摘》和卡耐基傻B,觉得四大天王傻B,觉得金童玉女傻B,觉得流行文化傻B,觉得电视台傻B,觉得报纸傻B,觉得社会傻B,觉得学校傻B,觉得楼长总检查卫生傻B,觉得老师总留作业傻B,觉得父母傻B,觉得一些同学傻B,觉得人民傻B,就是不觉得自己傻B。

  学期中的时候,很多不喜欢本专业的学生向学校提出申请,想换专业,学校没同意,学生们就联合写了请愿书,范文强也在上面签了字。当在调查问卷上填写想换成什么专业的时候,范文强写的是他也不知道,反正就得给他换一个。请愿书被送到了教务主任的桌上,一个礼拜杳无音信,于是签字的学生们决定采取行动,给学校点儿颜色看看。那段时间范文强每天要做的事儿就是起床后拿瓶水去教务处门口静坐,然后等着下午没课的学生来换班。就这样坐了半个月,能按时去那儿坐着的人渐渐少了,直到有一天,范文强坐了一上午,发现只剩他自己了。他很费解,就找到当初那些号召大家签名和静坐的人,问怎么不坐了,学校到底同没同意,结果问谁谁都说不知道,又问那还换不换专业了,得到的回答是:再说吧!范文强听完说,那再需要人静坐的时候告诉我,然后拿着水瓶回宿舍了。

  学校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挣钱的机会,宿舍里空着的那张床,开学不久后睡上了一个外系走读的学生。这个学生待在宿舍楼道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待在宿舍里的时间。只要他一回宿舍,就一只手举着一个手机——那时候手机还是模拟信号的,虽然没有砖头那么大了,但也没小到哪儿去,翻盖儿的,通话时还拉出一根儿天线——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着,嘴里说着跟学生身份极不相符的词汇和术语,还动不动就冲电话里发火。听过他打电话的人(差不多邻近几个宿舍的人都听过,因为他的声音太大了,大得让人以为是他故意要让别人听到,)都对他充满好奇,想知道他每天在为什么事儿给什么人打电话。当别人问到他的时候,他总是摆摆手,摇摇头,叹口气:“咳,没什么事儿!”

  有一次范文强问他:“你爸是干什么的?”他特扭捏地说:“我爸是企业家。”好像他爸的这一职业给他丢了多大人似的。后来范文强逢人就介绍他爸:“他爸是企业家,在家晚上总起夜。”

  这个企业家的儿子和冯艾艾高中是一个学校的,当得知跟自己同处一屋的是冯艾艾的大学同学时,他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前辈,传播了很多冯艾艾的往事。他说冯艾艾曾经和自己的一个哥们儿好过,后来这个哥们儿把冯艾艾甩了,理由是:冯艾艾不是处女了。本来这哥们儿打算和冯艾艾白头偕老的,但是发现了这一真相后,对冯艾艾的人品有了猜疑,他问冯艾艾怎么回事儿,冯艾艾的回答是: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儿。不久后,他就将打算和冯艾艾白头到老的愿望改成到此为止吧。那一年他们高二。

  这是冯艾艾的前史,耳听为虚,不足以确定对冯艾艾的真实了解,现在冯艾艾是大家的同学了,眼见为实,现在的她,才是真实的她。冯艾艾是班里第一个在大学谈恋爱的人,他的男朋友就是那个大四的男生。该男生开始在单位实习了,有工资,两人便在外面租了房。每天早上上课,冯艾艾都是风风火火地从校外跑进教室,让班里很多男生对她和大四男生租房的生活充满幻想。他们觉得,那间房子里,一定留下了诸多美好和超越他们想象的浪漫。这个大四男生的行为激励了大家,一定要坚持到大四,挣了钱,也找个师妹在校外住住。

  军训结束后,一到周末,校园里就会出现一些军人的身影。他们利用好不容易等来的部队休假时间,来看望那些一直和他们鸿雁传情的女学生。吴萍就是不停往部队写信并收到部队来信的女生之一,在分别两个多月后,她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小教官。

  难得来一趟,这个年轻的军人自然不会空手来,他给吴萍带来的礼物,和男生送给女生的礼物不太一样,他的礼物充分展现着他的身份——子弹壳做成的玫瑰花。当他把花举到吴萍面前的时候,吴萍受宠若惊,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收到花,而且是绽放着金属光泽的玫瑰花。这一枚枚子弹壳,坚挺而有序地拼接在一起,传达着一个少男对一个少女的爱意。吴萍接过了花,然后这个年轻军人,终于鼓足了勇气,借着夜色,拉住了吴萍的手。这一刻,让吴萍等候多时。

  魏巍和朵朵凑够了学费,去大学报了到。魏巍学的是计算机,朵朵学的是经济管理,但是这两个专业跟他俩的理想相去甚远。朵朵不想毕业后当个会计,就算是去世界五百强公司当个前途无量的会计,她也毫无兴趣。她的理想是当个个体户,想几点出摊儿就几点出,想几点收摊儿就几点收,挣钱多少不重要,至少是为自己服务。为了这个理想早日实现,她已经开始练手了,他们学校外地学生多,她就去北京那几个有名的批发市场进一些学生日常必需品,洗发水、香皂、电池、袜子、内裤、胸罩等,在校园里贴小广告兜售。八块钱进的,要十块,对方一砍价,八块五就卖,不为挣钱,就为将来自己练摊积累经验。

  魏巍和朵朵,与其说是上学,不如说是在过日子。可以不去上课的时候,魏巍就在家写小说,问他什么时候能出版,他说不着急,先写废一百万字练练手再说。写累了,魏巍就出去买菜,顺便观察生活,等朵朵回来做。朵朵上午去进货,下午去学校卖,傍晚回到她和魏巍租的房子,给魏巍做饭,吃完饭,晚上两人再一起看会儿球,然后睡觉。

  在邹飞看来,以上这些人的生活未尝不是另一种病,但是怎么都感觉自己的病比别人的严重。邹飞问老谢:“你说咱俩谁的病先好?”

  老谢说:“既然都有病,就别比了,好好养病吧!”

  对每个人而言,学生阶段最惧怕的就是考试。当然有一类人除外,就是尖子学生,每到考试,也到了他们体现人生价值的时候了。生活是公平的,为每个人都提供了可以牛B一下的机会。

  以前老师常用一句话教育学生: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对很多学生来说,执行起来都成了“考不考都玩”,而尚清华却能做到“考不考都不玩”,他说:“我也没不玩,跟知识玩玩不是也挺好的吗?”

  没有一分耕耘,就不会有一分不劳而获。那些平时过得滋润的学生,到了考试就抓瞎了。虽然不及格可以补考,但也不是所有科目都可以不及格,如果学分通过率不足本学期所修学分的一半,将被试读,两次试读,就可以离开学校了。而即使可以无限制地补考下去,最终要想让学校用毕业证给自己埋单,还是要通过考试的。所以想跟学校一刀两断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该考的试都过了,想继续跟学校套点儿近乎都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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