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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在网上下围棋的时候,每当我就要赢了,对手总是突然下线,把我撇在那儿不管了。那样我不但得不到点数,还会被倒扣分数。老安虽然只是一个儿童围棋教练,可有他在旁边指点,我赢网上那些半吊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输了会被扣掉很多点数,还会被降级,那些虚拟败类就玩突然离线这套了,真气人。所以,斩钉截铁地离开,有时要比坚持到最后一刻好处多。

  老安曾用四个字来形容我和张小京分开后从医院大门走出来的样子——失魂落魄。他说我尽管脚步匆匆却难掩步履蹒跚,踉跄之中几欲跌倒,若不是他怕再次被我狠狠推开从此抛到九霄云外,他一定会来扶我的。

  我嘴上逞强,说根本没那么回事,我是一天没吃东西,饿得头晕眼花而已。老安问我,你怎么就不承认自己喜欢张小京呢?我说,我确实不喜欢他啊!我爱的人是杰斯!我这一辈子爱的人只有他,无论他对我做了什么,我爱的人还是他。老安摇摇头,表示我无药可救,心口不一。我嗤之以鼻。

  不过,私底下我想,我那时可能确实有点心不在焉,但绝对不是失魂落魄。如果我的脑袋还长在我们通常称之为脖子的部位上,那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老安跟踪我回家?不过他也够有耐性的,竟可以跟着我转了两次公共汽车,还去市场买了一趟菜。他可是癌症病人啊!

  站在门口掏钥匙开门,听到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杰斯说话的声音。我必须强调一下我不是有意偷听的,而是因为这楼房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差了,杰斯的声音又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大。他好像在安慰什么人,一会儿喊“宝贝儿”,一会儿喊“娜娜”,一会儿哀求保证,一会儿诅咒发誓。当然,这些只是我从趴到门上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得到的一种主观臆断。但确凿无疑的是,电话那头是个女人,一个在他心目中远远高于我的女人。她是他的宝贝儿,我只是南北,不需要顾忌不需要避讳的南北。渺小的南北。可怜的南北。没有一点可爱之处的南北。有疤的南北。无能的南北。永远等待别人施舍爱情的南北。

  我立在门口,举着我精心挑选的蔬菜,都是很漂亮的蔬菜,杰斯喜欢吃看起来漂亮的东西。我知道这些东西并不贵,虽然我已经尽可能地买同类商品中最贵的那个规格了,虽然买完这些东西我的口袋只剩十二块钱了,可它们毕竟只是蔬菜,能贵到哪儿去?他手上戴的可是一颗能代表恒久爱情的钻石啊!是可以永留传的钻石啊!我能给他什么呢?他稀罕吃我做的饭吗?他稀罕给他洗衣服剪指甲吗?他稀罕吗?他稀罕我吗?钱买不来爱情,可没有钱哪来的爱情?没有钱做尺度,你怎么能证明你有多爱他?你拿什么和人家争啊!

  眼泪在眼眶里壮观地奔腾,我还拿不准该不该让这眼泪掉下来。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咽口水,咽口水,拼命咽口水,把眼泪咽回去!这是伟大的F4教我们的!我们要结婚了,我们要结婚了,我们要结婚了!我一直对自己重复的就是这个。只有重复这个,我才能让自己高兴一点,振奋一点。

  我故意在门口把钥匙抖得乱响。我打开房门,轻轻地,假装害怕吵醒他睡觉的样子。那么我看到他在客厅里的时候,就可以真的表现出惊讶了。

  “起来了?睡得好吗?”我把菜放到地上准备换鞋。其实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我是想凑过去亲他一下的。可他的脸色不好看,我不敢造次。

  “找什么?”我问。

  “我的鞋呢?”

  “我放鞋柜里了,要出去?我还没擦鞋油呢。”这样就可以阻挠一个男人离开的脚步,挽回他已逝的心吗?

  他沉默不语,自己站起来把鞋拿出来穿上了。那鞋没鞋带,我没有巴结的机会。

  “不吃饭了?”我问的时候他已经打开单元门了,“晚饭呢?”他把我的话关在房间里。

  我的眼泪终于敢掉下来了。

  房间里是寂寞的空气。地板上有两只拖鞋,一正一反呈120度角分开。沙发上有一个窝,是他刚刚坐过的痕迹。卫生间的地板上有水,他洗过澡了。挤好牙膏放在漱口杯上的牙刷用过了,不知道他喜不喜欢那个牌子喜不喜欢薄荷口味的牙膏。床上的被子团成一团,烟灰缸里有三个白色过滤嘴的“三五”烟蒂。

  又有人来敲门了。我开了门,杰斯急冲冲地问我:“有钱吗?”

  “有。”

  “多少?”

  “六百。”

  “给我!”

  我的写字台上有一个带盖的红色杯子。那是去年我生日时自己买的,因为是本命年,我特意买了红色的,超市促销价三块五。后来杰斯来的时候我问他那杯子好看吗?他看都没看一眼就说好看。我说,那算你送我的行吗?他说,随便。现在那杯子里面放着六百块钱,阿杜演唱会省下的门票钱,我想给妈妈买生日礼物的钱。我把钱递给他,他转身就走。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他想掰开我的手,但是我很用力。可他比我力气还大,他还是掰开了我的手。他大概是想回过头来数落我两句,可我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在他胸前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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