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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世界上多了“玩个性”这一系列令人欣慰的字眼儿,我极度膨胀的虚荣心所导致的自卑心理终于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落魄的生活才显得有了一些品位,稍稍获得一些安慰。杰斯在这方面做得尤为出色,他总能使我达到某种程度的心理平衡。他夸我说,把50块钱买的牛仔裤穿得比Lee Cooper还要有型,这说明我很有气质。幸亏我是如此的有“气质”,否则他执意要买的那辆POLO我只能用卖身的方式来偿还贷款了。

  男人的车是男人流动的家,是男人身份地位的象征,没有人会和一个坐出租车来的男人谈几百万元的大生意。杰斯使我认识到这一点,使我认识到那一笔小小的投入,将会在未来某个(很快,但并不确定的)时刻,为我们(主要是我)带来巨大收益。甚至巧舌如簧的他还使我从内心(对他)涌起无限的歉意——我为什么不是李嘉诚的女儿?那么,我暂时“借”给他的宝马、奔驰、卡迪拉克、劳斯莱斯,将会使他的事业迅速起飞,并稳坐中国“福布斯”富豪排行榜的头把交椅,将姚明远远抛在身后。他使我相信这一点,并坚信不疑。他有这个本事,几年来他练就的就是这个本事,我所有的意识都被他的嘴巴支配。尽管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全是噩耗,但我知道我必须用自己每个月微薄的薪水赌他虚无缥缈的成功。于是为了那一千个字还不够买二十升汽油的稿费,我得一趟趟地出现在冷乾的茶社里,用职业化的廉价微笑赚取他对我敞开心扉。

  谁要他的心扉?我只要他为我打开那扇放满古董瓷器的大门足矣。

  冷乾确实这样做了。面对那些被擦拭得锃光瓦亮的瓶瓶罐罐,我觉得还不如他身上的那件孔乙己长衫更吸引人。从元代的青花麒麟纹罐,到光绪年间的洪福齐天盘;从宋代绿釉剔刻牡丹枕,到德化窑的观音像;从汉代走兽纹尊,到明代青花小碗……他讲得滔滔不绝兴致盎然,我被他说得头晕眼花恨不得快点结束,走出这间隐藏在茶社里的“密室”。可为了倒霉该死的工作,我还必须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询问、记录、赞叹,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很内行的白痴。这真是折磨,讨生活的艰辛差点就要雕刻在我的脸上,米开朗琪罗若是在世,一定可以从我脸上找到创作灵感,来个《被缚的奴隶》女性版。

  也许是我口是心非的赞叹起了作用,冷乾很有兴致地挑了几样瓷器给我讲解,质地、花纹、工艺、历史,甚至包括民间传说,并暗示我可以着重写写这几样。老天!我的工作其实只要配上大大的照片,在下面注明价格,然后上网随便down点瓷器的制作工艺,达到刺激他人感官神经的目的就可以了。可在冷乾如此热血沸腾的讲演下,我应付差事的想法被他偷梁换柱成了“敬业精神”。当然,如果不是后来他的一件瓷器在拍卖会上爆出230万的天价,我也不会生出自己被利用了的感觉,难怪他那么热衷地向我炫耀那件瓷器是多么的难得,多么的珍贵。我的报道无疑成了他的宝贝们的无形资产,为它们增加了一笔不可缺少的亮色。而在此之前,当他同意文章发表时不用化名一切采用实名制,我还感激他配合我的工作。

  可以说采访是成功的,只是他请我喝茶的礼貌举动对我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一般情况下,非酒精饮料里我只喝可乐,只有熬夜的时候才灌自己几杯速溶咖啡。要我喝茶,还不如把惩罚方式换成让我喝麻辣火锅的锅底。幸好这个时候冷乾的棋友找他来切磋围棋,我得以顺利逃脱。当然,从礼节角度讲我还是应该喝一杯才走的,可那个棋友从进门就没有停止过他惊心动魄的咳嗽,让人听着都揪心,于是我起身告辞才没有遭到难以抗拒的热情挽留。

  茶社门口就有一个公车站,我用我的性感小月票坐上一辆很舒服的公交车,为了节省为数不多的money,我得换三次车才能回到我那个租来的小窝,在那里不受干扰地完成今天的稿子。可这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现在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省银子更重要的了。昨夜的事故让杰斯转手给我的摩托车面目全非,我必须尽快地筹集一笔钱使它恢复原貌,以免挨杰斯的一顿臭骂。那部摩托车对我很重要,谁也无法理解它的价值。它曾经是杰斯的挚爱,它是我们伟大爱情的唯一见证,我有什么理由不捍卫它的完整与高贵呢?何况今天又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真的。

  今天是周末,可爱的星期五,璀璨的12号,我的幸运数字。几乎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杰斯总是在每个月中旬的第一个星期五给我打电话(确定的灵活性,跟“母亲节”似的),而这一天,我的房门口会被挂上喜庆的红灯笼。

  无论怎样,想到杰斯我还是会很高兴的,我的脸上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荡着幸福的微笑。我愿意在那个虽然简陋但还算温馨的小屋里迎接我的杰斯,我愿意用他爱喝的帕玛拉特牛奶或者罐装啤酒迎接他,我愿意把他的大脚丫揽在我的怀里抱在我的胸前。清晨的时候,我愿意清理那些丢在地上的卫生纸安全套包装,那是我们爱过的痕迹。我喜欢在他睡着的时候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他的皮肤很白,背上偶尔会有几粒红红的小疙瘩。我亲吻它们,在黑暗中摸索它们的方位,这个时候,它们是属于我的,全部属于我,独属于我!

  我笑了。在公交车上袒露这样的笑无疑标榜着一个傻瓜的想入非非,与此同时,我渴望我的“小灵通”唱起令人愉悦的《婚礼进行曲》。那是这个通话效果不怎么好的便宜手机唯一令我欣喜的功能——它可以为你特别在意的人来电时设置特别的音乐,其实就是号码分组功能。杰斯是《婚礼进行曲》,今天早上我为了避免再发生把别人与杰斯混淆的情况特意改的。哦,讨厌的张小京。

  它响了,在这辆可以把人挤成照片的公交车上响了。我想我是迷糊了,我甚至忘记分辨那是什么音乐就迫不及待地接通了。当然,我没有忘记把声音调成柔情万种妩媚动人的“喂”。

  一阵令人心悸的咳嗽,他在电话里和咳嗽赛跑,他总想抢在咳嗽前说话。他说:

  “咳咳咳……南北吗?咳咳咳……南北吗?我今天下午在(咳咳咳……)茶(咳咳咳……)馆里,咳咳咳……看见了(咳咳咳……)看见了你,冷……咳咳咳……号码告诉了我,咳咳咳……南……咳咳咳……我(咳咳咳……)找你找得太(咳咳咳……)辛苦了!咳咳咳……咳咳咳……”

  一个患五级肺痨的老家伙说他喜欢我,这就像隔壁四岁半的小男孩说将来要娶我做老婆一样,我只能报以善意的微笑,甚至懒得去问“为什么”。

  “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难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我的年纪足以让我对这首脍炙人口的《小芳》耳熟能详,我脑子冒出的就是这么几句歌词。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在这辆走在回家路上的公交车里,挤在没有空隙的人群中,负责道具的人没有往我手里塞“解压缩”软件,我护住皮包护住胸口,忘记编剧是否给我留下了什么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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