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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七


  “依微臣之见,远东统领所言,他称帝只是出于无奈,此事应该是真的。”

  众人怀疑地望过去,罗明海冷冷地说:“怎么见得?”

  “殿下,诸位大人,若远东统领真有反意预谋的话,他就不会那样登基了。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时机也不对。”

  帝林一口气说了三个不对,然后解释说:“诸位,当时远征军发回的战报,微臣有留意过的。家族与远东联军,围攻魔神堡不下,然后魔族王国东面的大批野兽突然入侵,击败了远东统领麾下的众多仆从军,威胁到瓦恩斯塔——斯特林统领,当时是不是这样呢?”

  斯特林点头:“监察长阁下的记性很好。”

  斯特林和帝林私底下关系很好,但在这种正式场合,二人却是很有默契地互相只称呼官司职,摆出一副只有公务交往的架势——尽管二人都知道这种障眼法骗不了在场任何人。

  帝林点头,继续说:“然后就是远东统领突然称帝了。殿下,诸位大人,你们不觉得这事太突兀了吗?大军攻坚城不下,本来就士气受挫了,再加上野蛮兽人突然袭击,大军正处险境,正要撤军——身处险境,士气低落,军心涣散,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阴谋家,都不会在这时造反。所以,微臣斗胆认为,远东统领称帝,纯粹是一次迫于形势的突发事件,事先并无预谋。”

  “所以?”

  “既然称帝是突发事件,并无预谋,那远东统领所说应该可以相信,他对家庭既无反心也无敌意。既然他依然承认是家族的臣属,那依微臣之见,”帝林从容不迫地望过众人,仿佛在寻求支持:“若家族不宜与其决裂,则还是怀柔来得好些。”

  罗明海“哼”一声:“我听说监察长阁下跟远东统领是过命的交情啊!叛贼裂土封皇称帝了,而监察长大人却劝我们要好好待他!”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望帝林,而只是对着紫川参星。

  帝林也不看罗明海,也是对着紫川参星说:“殿下明鉴,微臣与远东统领确实有点私交,但这与微臣的提议并无关系,微臣完全是为家族着想。殿下请想,顷尽我家族之力,未必不能击败远东统领,但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家族与远东火拼,两家都是大伤元气,最高兴的莫过于流风家和林家了——微臣记得,总统领阁下不久才刚刚从旦雅回来吧?听说,林壑是个出手很大方的人……呵呵,也难怪总统领阁下帮他了。”

  罗明海勃然起身,怒道:“帝林,你这话什么意思!”

  帝林翻翻眼皮,冷笑道:“被说得心虚,某人恼羞成怒?或者,借恼羞成怒来掩盖心虚?”

  “混帐!帝林,你死到临头了,还敢嚣张……”

  “够了!”紫川参星怒喝道:“你们两个象什么样?!你们是家族的高级官员,不是街头的流氓!真以为我老头子快死了,管不了你们了吗?”

  眼见总长震怒,总监察长和总统领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向总长鞠躬道歉——反正在总长面前这样闹,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们都习惯了。

  镇压下两位重臣,紫川参星神色威严:“帝林,你的意思是家族对紫川秀不闻不理?”

  “殿下英明,如果我们能装着这事根本没发生,那就更好了!”帝林疑惑地望了罗明海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地板着脸:“殿下,众位大人,关起门来说句难听的话:远东当年早丢给魔族了,是紫川秀自己一手收回来的,现在远东就算丢了,家族也没什么损失。而魔族的土地就更跟我们家族没什么关系了,所以紫川秀拿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受损失!”

  众人没有说话,都在心里琢磨着。嗯嗯,监察总长说得好象也蛮有道理的呢。照他的说法,紫川秀称帝独立一事,好象对家族并没有多大损害,也不是很严重呢……

  紫川参星沉默了好久,然后,他摇头:“不管怎么说,紫川秀毕竟是家族的统领,现在,他在魔族王国称帝了,家族不问不理,那也太说不过去了。罗明海!”

  “在!”

  “以家族的名义,你给他去信,就说家族祝贺紫川秀——不就说祝贺林河殿下顺利平定魔族王国,家族原与其继续保持友谊和友好,双方愿意加强经贸与政治合作等多方面合作——就是这样的贺信,你明白该怎么写吧?”

  罗明海一愣,随即答道:“遵命,殿下。”

  紫川参星望向幕僚总长:“哥珊,重建瓦伦要塞的事要立即进行。你尽快做出方案来。”

  “遵命。不过,要重建瓦伦要塞,工程耗费很大,恐怕我们支撑不住。”

  “耗费再大也要做!”紫川参星冷然道:“要塞关系家族安危,这要当第一要务来抓!”

  然后,他又对斯特林说:“我记得当年打魔族时,紫川秀率部队进入内地,他走的不是瓦伦峡谷那条线路?好象他带着部队突然翻越了古奇山脉,最先出现在比特行省?”

  “殿下您说得没错。”

  紫川参星目光平视着前方,淡淡说:“东北各省的总督和省长当初任命得太过匆忙,有些不合秩序,现在得调整一下。比特、安卡拉、达玛、乌其、巴特利,这五个行省的总督和省长都换一下吧,把他们调回帝都来。罗明海,你来考虑下,看有些什么能干的军官和文官,派过去轮换一下。”

  罗明海肃然道:“遵命。”

  听得紫川参星说话,众位统领无不心下雪亮。东北各行省是由远东军首先从魔族手中光复的行省,总督和省长都是由远东统领紫川秀战时任命的。后来战胜后,因为家族与远东之间的关系敏感,家族也一直没动这几个行省的人员。现在紫川参星一口气就把紫川秀安插在家族内地的亲信全部拔掉了,可见他决心之坚决。

  一边发贺信祝贺,一边重修瓦伦要塞,一边调换人事,总长的这一套组合拳打得令人眼花缭乱,大伙都隐约感到了会么,但又很难琢磨出来,于是都皱着眉不说话。

  紫川参星站了起身,示意会议到此为止了:“就这样吧,监察长说得对,家族对此事要镇之以静,我们不能惊慌失措,自己先乱了手脚。林河拿下了王国——哼,王国地域辽阔,民风剽悍,他想要平定王国,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单是蛮兽的入侵就足够让他头疼了。我们不必太过担心,做好必要的防范就是。”

  众位统领跟着起身,应道:“殿下英明!”

  “你们都回去吧!阿宁,你留下,我有事跟人说。”

  望着众位统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花园的门口,紫川宁收回了目光,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叔叔:“叔叔,你有事跟我说?”

  “嗯。”紫川参星沉重地喘了口气:“刚才人多,我不好问:他在远东那边称帝了,你是怎么想的?”

  “阿!?”

  紫川参星皱着眉,不耐烦地摇着头。他问得更直接了:“我说的是,你还想继续等他吗?”

  没有想到叔叔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尽管是早已历练出来的政治家了,紫川宁还是一下子红了脸,轻声道:“叔叔!你说的什么啊。人家……人家……哪里有……人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底“人家”什么,紫川参星即使拼命竖耳朵,也听不见了——但也不必听清楚了,看侄女这副羞涩难当的表情,不用听都能猜出了。

  这段萌生于远东帝国和紫川家族当权者之前的感情,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对于家族的未来,这到底是有害,还是有利呢?紫川参星迷惑地望着灯火幽明的花园,无数的灯笼在繁花丛中闪烁。好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叹息声中蕴含着远大和惆怅:纵然自己心机满腹,这种天运之事,实在是算不透啊!

  既然猜不透,紫川参星也就把它丢开了:“阿宁,斯特林和罗明海都回来了,我看,前阵子我们商谈的事……你要做好准备了。”

  紫川宁诧异。虽然紫川参星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事,但二人都对此事心照不宣。

  “远东出了那么大的事,那件事……还是要办吗?不如等一下看看形势发展如何?”

  紫川宁说,潜意识里,她对杀一个重臣大将还是颇有点抗拒的。

  “傻丫头!”紫川参星笑道:“正是这个时候才好行事啊!趁着大家都被远东独立的事吸引了注意,谁都想不到,而且,紫川秀刚刚称帝,自顾不暇,这时候他正要想修复与家族之间的关系,我们这个时候动手,他才没法干涉啊。而且,罗明海这人实在办不了大事,他刚才差点就说漏嘴了。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我明白了,叔叔”紫川宁犹豫一下,问:“但总统领那边……会不会有问题?他打算如何行动?”

  紫川参星垂下了眼帘:“阿宁,那边的事,你不用操心,不要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对你比较好。这事完了以后,我会向元老会申请退位。我希望,你能两手干净地接过我的位置。”

  紫川宁失声叫道;“叔叔,你怎么?”

  “没什么奇怪的,你叔叔这么大把年纪,再坐这个位置,确实撑不住了。现在,我办事超过半个小时就开始打瞌睡,上次哥珊来给我说事,我居然睡着了。”紫川参星自嘲地笑笑:“现在不走,等将来犯下大错再被赶下台,那就没面子得很了。”

  紫川宁急切地说:“叔叔,你不在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紫川参星淡淡笑了:“阿宁,你很好。有点信心,你比自己想象的要优秀得多。你接这个位置,我很安心,你会是个好总长的。”

  望着眼前的老人,紫川宁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眼前的老人,47岁时接过自己父亲的担子就任家族总长,迄今已有十三年了。在他任上,家族兴衰轮回,经历了杨明华的叛乱,丢失远东的惨败,与流风家的大战,魔族入侵的灾难,但最终还是屹立不倒。在家族历史历代总长中,紫川参星并不算那种英明神武的领袖,但他却有着坚定如磐石的意志,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难绝境,他从不屈服。

  虽然小时候,背后自己也常常说他的笑话,笑话他呆板,笑话他的笨拙,但却是在他的羽翼遮蔽下,自己才能无忧无虑地渡过了充满幻想和憧憬的少女时代。他小心翼翼地呵护自己,一心一意地保护着自己。他不是家族优秀的总长,但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在父亲离开以后,世上唯一真心真意毫无目的地照顾自己的人,只有他了。

  眯起了眼睛,紫川参星望着在林子上起伏飞翔的鸟儿们入神,轻轻说:“说实在的,除掉他,我也很惋惜啊!这个人,他的才华在斯特林之上。只可惜,这个人的心术不正,他走错了道!不为你除去他,我始终是不能安心离开。阿宁,将来你任上,任用人才,你可能不能再犯叔叔的错了,忠奸之辨,可得看个分明啊!”

  酷热的白天即将过去了,太阳正在下山,树林、草地、湖泊和光秃秃的林间空地都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的红霞中,道边低矮的养蜂人兼客栈小屋点缀在树林边,在树浪的绿荫中显得格外阴凉。

  虽然是秋后,但日头还是很晒了,田里也没多少农活好干,养蜂人——也就是客栈的老板——和村里头的几个人都坐在门口的树荫里乘凉。

  “最近日子不过好过了啊!”沉沉地抽了一口土烟丝卷制的烟卷,客栈老板眯起了眼睛,盯着那条被晒得烟尘滚滚的大道:“赋税越收越重,打仗经常要抽丁。听说蒙田大人已经下令了,秋收之后,俺们所有壮丁都得集合应命。”

  他的话引得农人们吱吱喳喳响成了一片。

  黝黑的小个子魔族农民嚷嚷道:“又得应役了?今年春天已经应过两次差了哪,夏季时候又应了两次差——现在秋末没到。还得应差去打打仗吗?”

  “是啊!王国有律法,说领主一年只能召集两次差役,可蒙田大人召集了足足五次了!”

  “要是俺们的老公爷还活着,准不会这么干!可惜,老公爷死得太早了!”

  “听说老公爷是被圣地那伙人害死的?”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敢乱说!”

  “可大伙都说老公爷是被蒙亚他们害死的……”

  “俺听说了,上个月,我们蒙田老爷打了个败仗,被蒙青老爷狠狠揍了一顿。”

  俺们蒙田老爷凶得很,他准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他准要召集我们再去打过。

  “几个老爷打仗,打来打去,倒霉的都是俺们。上个月,苦塘村的瓜秧子就被打死了,连尸都没收回来。”

  “这年头,到处在打仗,没个安稳日子!我这客栈,可好久没生意了……连送货的货郎都好久没见过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只好关门了。”客栈老板叹息一声:“这样的乱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的话引起了农民们的共鸣,大伙都在叹:“是啊!还是当年陛下在世的时候好啊,一年只应一次差就够了!”

  “赋税也只用交三成——不象现在,足足要交七成税!剩下的,俺们连煮粥喝都不够!”

  “象蒙田、蒙青老爷这么爱乱打仗,要是老陛下在世时,准得好好教训他们了!”

  “听说老陛下留了个女儿,她当了新皇帝?”

  “女人当皇帝,那怎么成!难怪她管不了蒙田他们了。”

  “要说治国当家,还得是个爷们啊!他得有虎威!”

  众人正在议论着,忽然远远地传来了有规律的马蹄“嘀哒”声,客栈主一下就听出来了,喜上眉头:“有过路的来了!等了好久,总算有个客了!俺可以开张做生意了!快快,你们这群兔崽子,快闪开点,别挡贵客的道!”

  被晒得发烫的大道尽头扬起了满天的尘土,两名骑兵的身影就在那黄色的烟尘中逐渐浮现。农人纷纷打起眼帘来观望着,小声议论猜测着来者的身份:

  “老板,来的好象是兵呢!”

  “看他们奔的那个劲头,准是兵!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族的兵?”

  “老板!看,他们背上有小旗!是传令兵!难道是蒙田老爷要召集人了吗?”

  两名骑兵一阵风似地疾驰而来,越一越近,突然,那个视力最好的矮个子农民失声叫出来了:“他们背的是金色的小旗!金色的!是皇旗!”

  “他们可是皇家宣抚使啊!”

  “是魔神堡派出来的人,是陛下的使者!”

  呼的一下,不顾那还炽热的落日阳光,躲在屋檐下乘凉的人们一口气冲了出来,站在道边惊喜地望着那两个越奔越近的皇旗信使,神情激动。又叫又嚷,自己今天可真是幸运,能亲眼看到皇家宣抚使了,那是足够回家给左邻右舍们夸耀上整整一年的大事了。

  客栈的老板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至少在这个村里面是,他曾经参过军,在军队里还当过伍长。众人都在激动时,他突然记起了当年在军队里的见闻。记得传闻中,见皇家宣抚使是要有规定礼节的,好象是要鞠躬迎接宣抚使?还是跪下?要磕头吗?糟糕,当时怎么没记清楚呢——不过也不能怪自己,魔神堡已经足足三十年没有派出宣抚使了,大伙对见宣抚使的礼节都只存在于模糊的记忆中了。

  “快,大伙快跪下!”老板急忙地吆喝道:“不能让人家笑话俺们村不懂礼节,见皇家信使那是要跪倒参见的!快~二狗子,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跪下!”

  被老板这么连哄带踢地催促下,处于激动中的村民慌忙乱七八糟跪了一片。

  那两个骑兵已奔过来了,在客栈前停住了马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两个骑兵皮肤被日头晒得黝黑开裂,嘴唇紧抿,神情严肃,眼中却是凶光闪烁,显得剽悍异常。他们的背后背负着一面金色的飞鹰小旗,旗帜在他们肩头迎风招展,发出猎猎的声响。

  客栈的老板代表众人跪倒上前问好:“西加草原钉子河村草民觐见天使!天使莅临此地,乃本村的光荣,敬请天使在本店休息进餐。”

  默不作声地望着老板,又望望跪倒地上的一众村民们,两个骑兵交换个眼神。

  一个骑兵问:”这里就是钉子河村了吗?“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极有穿透力,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回禀天使,这里就是钉子河了。”

  “村里的村长在哪里?你们是归哪个族的?”

  “回禀天使,草民就是本村的村长,我们就是蒙族部落的,都归蒙田老爷管。”

  听了这个答复,两个骑兵对视一眼,另一个骑兵嘀咕一声:“蒙田的人。”

  “村长,给我们的马备好草料,给我们的水壶装满水!给我们拿吃的来,要干粮!我们身负皇命!快!”那个骑兵沙哑着嗓子闷声一喝,声音科如晴天里打下个霹雳,震得众人耳膜生痛。

  客栈老板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备了最好的草料和食物,系到了骑兵的马鞍边。在这个过程中,两个骑兵根本没下马。老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听话,甚至都没问对方要钱。皇旗信使身上有种有如实质的威压和魄力,那种凛然的特权气势,让他根本无从抗拒。

  备好了食物和草料,他才战战兢兢地问道:“草民斗胆敢问天使莅临,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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