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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灵魂无形,可以穿越任何空间。李允下了一探结界的决心,便避开入口处强大的结界力量,从玉石微粒中的细小空隙钻进了凌波台基座的内部。

  也不知穿过了多少切割得四四方方的流水玉石,李允的面前骤然开朗起来,原来基座的内部,是一个依然裸露着湖底细沙的充满湖水的密室。密室正中的石榻上,躺着一个身穿白色法袍的青年男子,他右手放在身侧的石榻上,左手却从石榻上垂下,指尖直垂落在湖底的细沙中。湖水轻轻荡漾,法袍上用金线绣的夔纹仿佛正在舞动,让他死去一般的身躯显出潜藏的生气来。

  想必他就是湛如口中的师兄晔临了,那夔纹,想必也是他们九嶷巫门的标志。李允靠近了一些,意外地发现晔临皇子的面容和在心砚树中看到的自己的模样十分相似,就仿佛沉睡在那里的乃是自己的身体一般。可惜这个身体苍白得几乎透明,似乎全身的血都被放干,让并不知前情的李允也对他生前的遭遇生出恐惧之心。

  帝王之血被镇压在凌波台底,那么唯一能与它抗衡、让天祈朝屹立三百多年而不倒的力量,就只能是皇天戒指了。李允举目四顾,果然发现在石榻下方的不远处,一枚蓝宝石戒指正静静地躺在沙地上,它发出的光芒堪堪笼罩住整个石榻。这种光芒带着昔日高祖鸿勋的坚决意志,遏制帝王之血从晔临的身上复生,同时让两种力量互相抵消达到平衡,让每天在晔临湖上乘舟来来往往的越京人无法想到,云荒大陆上最强大的两种力量就埋藏在他们脚下。

  终于发现了皇天戒指让李允大是欣喜,他来到皇天之前,想要将这枚戒指戴上晔临的左手中指,湛如说过,这样做就能让两种力量合二为一,让帝王之血重新在云荒大陆上流动。

  然而,他伸出的手只是从皇天戒指上一穿而过。因为他现在只是魂魄,根本无法触摸到任何有形的东西,哪怕是一粒细沙也不可能。可惜这一点,或许连湛如自己也没有想到。

  李允慢慢后退了一步,察觉着这间密室中强大的结界力量。当初高祖鸿勋布置下这一切,就是算到除了灵魂无人能穿越结界吧,或许他那时还能预料到,闯入这里试图解救晔临的魂魄在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之时,会是多么的惆怅愤恨。

  原来,一切都在三百多年前高祖的掌控之中。李允只觉一切都再无意义,又不知离开这里自己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些什么,便只在石榻边坐了下来。或许,他可以一直躲藏在这里,任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再也不掺杂其中。而一旦离开这里的结界,不弃恐怕很容易就能用血契之术将他抓回去效力,可他对于外面的一切,已是极度的疲惫和寒心。

  然而很快地,李允的视线再度被皇天吸引了。

  虽然有结界阻隔,但为了让皇天的力量透过水波镇压水中五百术士的怨魂,高祖鸿勋将密室结界最强之处打通,让密室中的水得以与外界湖水结为一体。于是一旦湖中有波浪涌过,密室里的水也会附和着荡漾开去,搅带着湖底的细沙腾起又落下。

  而就在方才的一阵波浪中,李允敏锐地发现皇天戒指前方的细沙被水流淘空,让皇天戒指不由自主地向前滚动了一下。这种滚动极为细微,眼睛几乎难以分辨,却实实在在地让皇天戒指朝晔临垂落的手指更靠近了一些。

  有了这个意识,李允一掠而起,仔细观察皇天戒指之后的沙地轨迹。从前方石壁上镶嵌的紫金托盘,李允断定高祖鸿勋最开始是将皇天放置于石壁托盘之上,后来不知为何戒指受震掉落在下面的沙地里,被水流冲刷细沙一点一点朝晔临靠近,而晔临的左臂,估计也是在同一次震动中从石榻上垂落在地。从托盘到现在皇天所在位置的距离,李允判断得出三百多年内,皇天朝晔临的方向前进了大约五尺。

  三百多年,五尺。这是对于人类无法想象的缓慢,可正是这种自然的力量,突破了一切法术的禁制,让被人为囚禁的两种力量找到了得到解放的希望。这一点,自以为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一切命运的高祖鸿勋是绝对无法想到的。

  可是现在,皇天戒指离晔临还有数寸,这数寸的距离,又需要多少年才能完成?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李允看着一动不动的皇天,方才一时的喜悦已然化为乌有。可恨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坐在地上,李允静静地凝视着皇天,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许在他灵魂湮灭之时,都无法看到皇天与帝王之血的融合。然而,他却不甘心就此离去。

  过了不知多久,水波竟一圈比一圈更大地涌进了密室。李允突破结界到外面查看,却发现原本架设在湖中用来作为守城工具的水篱正被苍梧军队用中州人带来的火药炸毁。巨大的水花一个接一个地从湖面绽放,苍梧军队的座船争先恐后地朝繁华了三百年的越京冲了过去。

  看来,城破了。李允的心底空落落的,虽然他对父皇涪新已没有多少印象,但一想到天祈朝真的就此灭亡,难免有痛失故国的悲怆。

  爆炸声仍然在进行,想必是苍梧军队正在破坏越京的军防堡垒。李允正想回到密室中,不料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动,无数的碎石块从头顶的水面砸下,穿越灵魂落在湖底。

  他们为什么要摧毁凌波台?李允本有些惊异,但一想起湛如的占卜本事,便有些了然。他不再理会头顶炸雷一般的声响,再度钻回了密室之中。

  凌波台的基座也被震出了粗长的裂缝,看来苍梧军队是耗费了大量的力气。看着石榻上晔临毫无改变的睡姿,还有沙地上永远光华灿烂的皇天戒指,李允守候在一旁,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又是一阵巨响,坚固的流水玉石墙壁终于四分五裂地倒塌开去。而李允的眼光依然不为所动地盯着皇天戒指,终于看到在连续不断的震动中皇天戒指一次接一次地朝前滚动,最终碰触到了晔临下垂的左手中指指尖。

  仿佛一丛星星之火燎烧了荒原,红润的血色迅速沿着晔临苍白到透明的手指向上延伸,扩散到他身体的每个部位,让那具身体更像沉睡而非死去。当最后一点血色润泽了他光洁的额头后,一点光亮从密室外面穿越而进,在晔临眉心间闪过,于是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不离,你好。”晔临皇子将皇天戒指握在手中,笑着向一旁的李允道,“我们快回去吧,你的弟弟正面临着危险。”说着,他领着李允,朝神殿的方向奔去。

  一片模糊的光影闪过,李允恢复了意识。他爬起身,揉了揉依旧昏花的眼睛,看见一盏盏幽冥的灯花从他面前熄灭,而身边的晔临皇子却一把拉开了神殿的后门,让白日的光线倾泻进昏暗的神殿。他说:“不离,出去吧。”

  李允走到门口,惊异地看着神殿外一片焦涸的湖面。不知为什么,广阔的晔临湖水正一寸一寸地向湖心萎缩,留下满是枯焦的残枝败叶,掩盖着湖滩中渐渐腐烂的尸体。

  “失去了皇天的镇压,我五百门人的怨魂开始脱离晔临湖,湖水便开始干涸了。”晔临皇子轻轻推了一把李允,“这里是天祈朝最为罪恶的地方,不要犹豫,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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