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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背了四句,左紫辰脑海里灵光一动,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抿嘴似笑非笑看着她。

  帝姬涨红了脸,还故意做出“你可不许乱想”的模样来,佯怒道:“怎么不背了?”

  左紫辰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低唤:“燕燕。”

  帝姬也觉得不好意思,她一个姑娘家,好像也太那啥了,别人家的姑娘是不是也这样?左紫辰肯定被吓到了吧?

  “我明天要走了。”他突然的一句话,让沉醉在小女儿春梦里的帝姬猛然惊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喃喃:“要走?”

  左紫辰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我要去找师父,想娶你,倒比修仙还困难许多。”

  帝姬奇道:“有什么困难?你师父不给你成亲吗?”

  他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过了一会儿,又道:“等你及笄。我可以等得,你莫非等不得?”

  帝姬的脸又红了:“谁说我不能等?你去就是了!你要是不来,我就嫁给别人!”

  左紫辰的胳膊紧了两下,圈住她在怀里,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嘴唇虽然和以前一样柔软,可今天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炽热。帝姬懵懵懂懂,抬头看着他。

  左紫辰低声道:“不许嫁给别人。”

  话音未落,那炽热的唇就轻轻落在了她微张的唇上。

  一个吻,轻而且柔,甚至有些生涩。帝姬不曾饮酒,此刻却已醉了。她从未如此急切地盼望自己快些长大,快些及笄。她是这么喜欢他,只有他。为他珠翠盈头,身披嫁衣,此后一生都是幸福。

  可是帝姬终于还是没能等到及笄那天。

  前传(四)

  帝姬十四岁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左紫辰一去不返,无论她写了多少书信,从开始的思念到最后的质问,他始终杳无音讯;左相叛国通敌,带着天原国的食人妖魔大军,攻破皇城,扬言要割了皇族们的脑袋挂城墙上示威;几位兄长一一战死在沙场上,皇后因此一病不起,宝安帝在绝望与惊恐中薨了。

  在得知叛国的人是左相时,帝姬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所以他一直不回来,所以他刻意杳无音讯。

  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怀里拥着你,轻轻吻着你,说着要娶你,却在背后狠狠捅你一刀?又是怎样残忍的心,才能安然坐视国破人亡,妖魔横行肆虐?为他等到及笄,珠翠盈头,身披嫁衣——多么像一个愚蠢的笑话。他会离开,是因为知道这个诺言永远也不会被实现。她一场怀春梦,不过是他冷眼旁观的一出戏。

  帝姬狂怒之下只身前往香取山,其实要找到他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比想象中要简单的多。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爱恋,才宁可将这种漫长的等待化作缠绵相思。她永远不能忘记自己站在左紫辰面前的时候,他脸上冷淡陌生的表情。失踪了很久的玄珠就挽着他的胳膊,两人靠在一处像是一对金童玉女。他说:“姑娘,你是谁?”

  帝姬什么也没有说,在来之前她整整想了十天十夜,见到他要说什么,问什么。可是,现在什么也不用问了。在玄珠的尖叫声中,她刺瞎了左紫辰的眼睛,其实当时她瞄准的是脖子,想要将他那颗残忍的脑袋割下来,为他本能地一挡,只刺瞎了双眼。

  惩罚了国贼,原本是大快人心的事,可她有很久都不愿再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也没了解过左紫辰这个人。他为什么要对她笑,对她好,对她温柔?为什么要脸红?为什么永远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朝阳台上等着她?为什么翻脸如蛇蝎般狠毒?

  她真的不懂。

  人心如此诡谲如此善变,比任何天险都要可怕。妖魔们吃的是人身,可人杀的却是人心。

  天原国放火焚烧大燕皇宫时,她带着阿满悄悄离开了。两人都是自小在皇宫中长大的,从未吃过苦,在山林中徘徊逗留了好几天,由于惊恐与饮食上的不适,阿满病倒了。她高烧整整有三天三夜不退,幸好遇到了曾经传授白纸通灵之术的老先生,他有一身本领,却不可能一个人单枪匹马对付大批妖魔,故而也是从宫中逃出来的。

  老先生仔细检查过阿满的情况,摇头叹息:“身体已经弱到了极致,加上忧虑恐惧过甚,只怕是好不了了。”

  帝姬这一年来饱受打击,精神早已支撑不住,只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才好。可是现在还不能哭,她只有死死忍住,勉强笑道:“我听先生的语气,应当还有救?先生只管说,无论多难,我都可以做到。”

  老先生看了她一眼,有些为难:“老朽曾听说,香取山主年轻时擅长炼制各类灵药丹丸,其中有一味紫灵丹,可治百病。不过公主与那个左紫辰……只怕……”

  帝姬起身便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先生等我!”

  可最后还是没要到灵药,她抛却了所有了自尊,在左紫辰房前跪了一天一夜,换到的,只是左紫辰的避而不见。玄珠显得十分为难,叹道:“帝姬是要救人,原本应当给你。可你上次来重伤了紫辰,紫灵丹早已给他服用了,山中再也没有第二颗灵丹。不如帝姬去别处问问吧?你素来交游广阔,要找一颗灵丹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帝姬脸色如槁灰死木,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哀求她:“就算没有紫灵丹,其他类似的也行。玄珠,求你帮一帮我。”

  玄珠笑了笑,正要说话,左紫辰忽然在屋中轻轻唤了一声:“玄珠?你在哪里?”她急忙转身进去,过了很久才提着一包药出来,丢在她面前:“山主只剩这些治跌打损伤的药了,如果用的上,你就都拿走吧。”

  跌打损伤……帝姬慢慢拾起那包药,再慢慢打开,里面包的不过是些寻常药店都能买到的东西,总共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两银子的价。

  她怔了很久,玄珠笑眯眯地说:“你看看,不是我不帮你。其实是紫辰恨透了你,他只怕你死得不够快。”

  帝姬将那包药掷了她满头满脸,拂袖而去。

  回到山林里的时候,阿满已经死了,僵直地躺在简陋的茅草上,像是睡着了似的。

  她将阿满的手紧紧贴在脸上,只觉得心跳得极快,身体里像是被刀剑戳了一个又一个洞,疼得厉害,可眼睛里干涩无比,流不出一滴泪。

  没有工具,也没有青砖。阿满的墓穴是帝姬用手一点点刨出来的,劈了一根木头,用簪子在上面刻了“阿满之墓”四个字。帝姬抱着膝盖呆呆在墓前坐了好几天。

  老先生劝慰她:“人死不能复生,帝姬莫要太过伤心。你现在还不到灰心的时候。”

  帝姬低声道:“先生,我活不下去了……”一语未了,人已经晕过去。

  她在痛楚焦虑中重病一场,几乎要死过去,弥留的那个瞬间,突然醒悟,人的心可以忍耐的创伤程度是有限的,有些伤痛会记一生,虽然提起来难免隐隐作痛,但也会警示自己以后不可再犯同样的错。可是有些伤痛,还是就此忘掉比较好。

  朝阳台上一曲东风桃花,黄昏中少年醉人的眼波,月光下那几乎要窒息的生涩的吻——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帝姬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一个男人,真的想过要嫁给他,携手到老。

  对了……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她似乎已经忘了。

  就这样忘记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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