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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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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香殿内,弟子们正依次取了长香,在琉璃烛台上点燃,伏地跪拜重重幔帐后的山主。山主这次出关提早了一个月,大约是有些精神不济,不像平日大大方方地亮相。 幔帐合得极紧,他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显得空旷虚软:“本座闭关这些时日,有劳诸位贤徒恪守规矩,维护香取山一方净土。下月白河龙王前来做客,自然要办得体面些……那白河龙王最是喜好卖弄,本座与他五十年未见,此次势必要与本座炫富。九云,宝库中各类宝物向来由你记载登录,本座命你挑选几个可靠之人,挑选精致宝物,于下月初三安置在东首真兰宫,万宝阁之上。” 傅九云叩首于地,应道:“弟子遵命。” 山主忽又唤道:“玄珠可在?” 玄珠自站在殿角,她入山之日便因公主身份享有特权,虽与山主有师徒名分,见了却不需跪拜,此刻闻唤,立即躬身答道:“弟子在此,师尊有何吩咐?” 山主的声音虚软中带了一丝不耐:“本座虽然闭关多日,但并非不问山中事。大燕国被灭,万千生灵同悲,本座敬你是公主,收你入山,是希望你收敛哀痛,就此修身养性,也不至于金枝玉叶之体在外颠簸流离。你能体味本座的意思么?” 玄珠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弟子明白。” “你来我山中也有数年,昔日公主之尊也不必再念。今日起,望你与其他弟子一般,潜心修行,待人宽容些。今早在大殿前争执一事,本座这次便不追究了。另,本座听闻你身边至今仍有婢女服侍,更甚者欺辱外围杂役,趾高气昂,你这便回去将她们潜走吧。修仙者宽容逍遥,心无羁绊,更不该存有高低之见。本座时常想起从前待你过于放纵,心中悔恨,你莫要让本座再次后悔曾将你带入香取山。” 玄珠咬牙答应了,脸色已然铁青,恨恨地看了一眼傅九云,他却装没事人,笑吟吟地转头和青青说话。 山主又吩咐了一些话,应允了几对情投意合弟子的大婚请求——香取山修仙弟子倘若有情投意合的,便可以在山主前请求允婚,婚后便可住在一处,除却不能生子,其余都与人间夫妇一般。 “真畅快!你看她的脸!”青青趁山主在说话,瞅着玄珠使劲偷笑。 傅九云只是浅笑,轻道:“打落水狗最没趣味,青青却有这嗜好?” “哼,我就是痛快了!管她什么落水狗!” 傅九云百无聊赖,忍不住回头望向殿门处——覃川一个人留在外面,小丫头性子鬼的很,指不定要到处乱跑,只盼她别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膝下蒲团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依稀是一只灰扑扑的小虫子,纤细的脚正艰难地抱住他的衣服,试图往上爬。傅九云轻轻吹了一口气,小虫子滚在地上,瞬间却化作一条细细白纸。 这是白纸通灵之术,极罕见的仙法。傅九云心中暗惊,不动声色地捏住那片纸条,不到片刻,那纸条渐渐在他掌中化成灰。下术的人手法极高明,一旦灵物打回白纸原型,便自动成灰,教人找不到半点线索。 他摊开手掌,掌心只剩细细一层余灰,再过一会儿,那么一点灰都消失了。 傅九云不由若有所思,又朝殿门处望了一眼。 ** 覃川在剧痛中晕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弄醒了,身体冷到了极致,皮肤上刺痛发麻,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血一般的红,什么也看不清。 那几个婢女在小声交谈:“真不会出人命吧?这样子丢出去只怕也活不过三天……” “怕什么?要死也是死在外面,只要不是在山里丢命,谁也管不着。” “想不到这奴才骨头倒是很硬,叫都没叫一声,倒有些不简单。” 一直在外面守门的婢女突然敲了敲门:“上香快结束啦!赶紧的,把她丢到山下!别叫旁人看见了!” 覃川在朦胧中,只觉那几个婢女七手八脚,胡乱把她抬着出门。阳光一晃眼,她本能地眯了眯眼睛,似乎又清醒了几分,手指上那蚀骨焚心的剧痛令她又出了一层冷汗,仿佛全身的肌肉都在因为那可怕的疼痛而抖动。 她几乎又要晕死过去,这般死去活来的折磨,毫无停息地凌迟着她,终于从喉咙里发出如同哭泣般的一声短促呻吟。 婢女们小心翼翼地抬着她出了门,四处看看,弟子们还在上香,那些做活的杂役们平日也不会靠近玄珠的府邸,趁着没人,赶紧往外围西首的落英崖奔去。 当年山主就是在落英崖上羽化成仙,山崖并不高,只是有些陡坡,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摔下去也不会丧命,最多就是顺着坡子一直滚到半山腰。至于覃川摔下去之后,能不能遇到好心人救助,那就看她的命了。 不过玄珠今天的运气显然极不好,婢女们出门才走了不到一刻,便见迎面走来两人,正是左紫辰与玄珠,今日上香散得很早,婢女们没摸准时间,竟然在路口撞个正着。 “玄……玄珠大人!紫辰大人!”婢女们一下子慌了手脚,急匆匆跪下磕头,一时间什么借口都想不出。 玄珠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左紫辰就在身边,她这时竟有些不敢转头看他,只觉自己挽住的那只胳膊慢慢变得僵硬,然后,他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玄珠心中猛然一冷,低叫:“紫辰,她不过是个奴才!” 左紫辰没有说话,弯腰将将覃川嘴上的布条小心除下,见她唇上满是血渍,不由轻轻用指尖擦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玄珠在身后高声叫着他,左紫辰恍若不闻,像是真的要永远离开她似的,一步步往前走。玄珠心底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无上的恐惧。她一直都在恐惧,哪怕抱得再紧,靠得再近,他好像也不会是她的。终究有一天,他会像四年前那样离开自己,无论她怎样哭叫,他留给她的也只有一个冷漠背影。 她痛恨那个背影,比痛恨死亡与耻辱还要更加深,更加沉。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竟变成了尖叫:“左紫辰!你不要逼我!你忘了?!是我救了你!是我一直照顾你!一直陪着你的人,是我!” 他终于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低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覃川在半梦半死的境界中不停辗转,耳边听见左紫辰的声音,她突然睁开眼,眼前仿佛血雾笼罩,他的脸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其实是看清了。这张脸,也曾在晚霞中微笑,也曾宽容地放任她的小小任性,也曾……在雨中流着血,冷冷说:姑娘,我不认得你,请你离开。 覃川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气力,挣扎着一口咬住他的衣服,酸涩剧痛的双眼死死盯着他那双紧闭的眼,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慢而且模糊:“……左紫辰,你连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会瞎都忘了……不要让我……从头到脚再鄙视你!” 他的身体一下僵住,过了很久,才轻道:“你……你说什么?” 覃川稍感痛快地松口,朝玄珠那里看了一眼,眉宇间似有快意,可是很快又晕死过去。 左紫辰默然怔了良久,心中好似有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劈下,那模模糊糊的过去依然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无论他怎样想突破,也不能看清分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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