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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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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说不通。庆国皇宫里向来阴秽事儿不少,但真正这般可怕的事情,却是没有谁敢去做的,尤其是梅妃怀的龙种,乃是陛下年老才得,宫里一直由姚太监亲自打理,便是漱芳宫为了避嫌,也没有插手,谁能害了梅妃? 范若若忽而轻声说道:“梅妃娘娘的产期,比当初算的时间要晚。” 林婉儿心头微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双眼,问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范若若摇头应道:“身处禁宫,那段日子陛下天天宿在她那处,自然没有谁有这个胆子,去触犯皇室的威严……如今想来,只怕当初这位梅妃娘娘年少糊涂,只求陛下宠爱,怕是误报了,好在后来误打误中,才没有出大乱子。” 林婉儿叹了口气:“真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年纪小,本就不懂事,仍是怪她父兄家族,只为求荣便将她卖入宫中,只怕这事儿就是她族里出的主意。”范若若冷笑道:“她家只是小门,加上宫里多年不曾选秀,只怕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忌讳,胆子竟是大到这等地步……梅妃之死,和他们哪里脱得开干系。” 林婉儿听到此时,终于听明白,也猜明白了,只是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说道:“虽是欺君之罪,但终究是刚生了位皇子,又没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行,怎么……就无缘无故地死了呢?” “谁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范若若的眉宇间泛起淡淡忧愁,说道:“只是苦了那个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孩子。” 在庆国,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然而他依然在母亲的遗泽下健康幸福地成长。只是很明显,被正午阳光照耀得冰冷的梅妃,不可能像叶轻眉一样,站在冥冥中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也没有人想到,梅妃的死,只是因为范闲曾对皇帝说过,梅妃终是不如宜贵妃,而皇帝陛下,也想通了某些事情。 §卷七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午(下) 这一段日子的南庆很和谐。宫里新生了位小皇子,此乃喜事,至于梅妃究竟是怎么死的,完全没有人敢开口议论,那座宫殿里接产的稳婆,很自然地因为梅妃难产而死陪葬,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眼下大庆朝廷正在北方用兵,国势紧张之时,一统天下定基之日,哪有人会狗胆包天,说那三两犯禁句子,莫不怕那些在黑暗里的内廷太监和苦修士来个报告? 不过数日,梅妃的事情便淡了,京都重新化作了好一片朗月清风秋深的,一片清明。 北方战事依然在缠绵之中。冬雪渐至,南庆的攻势却没有减弱,一路直袭向北,快要接近北齐人布置了二十年的南京防线。只是很可惜,一直停留在宋国州城的上杉虎,在得到了北齐皇帝的全权信任之后,异常冷漠地按兵不动,死死地锲在庆军行进道路的腰腹上,令庆国军方无比忌惮。 史飞终究还是去了北方,因为战事吃紧的缘故。京都微感肃然,这位曾经单人收伏北大营的燕京旧将,被陛下派到了北方,辅佐王志昆大帅,负责北伐事宜。名将如红颜,想必史飞踏上旅途的时候,心中也是充满了豪情壮志。 史飞一去,京都守备师统领的职位又空缺了出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军方青壮派实力人物的灼热眼光,然而陛下紧接着下来的旨意,顿时打熄了所有人的奢望。 叶完正式从枢密院的参谋工作中脱身,除了武道太傅的职务外,兼领了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关于这个任命,没有任何人敢于表示反对,哪怕连丝毫的意见也没有,因为叶完这一年里在帝国西方立下的丰功伟绩,实实在在地落在大臣百姓们的眼里,谁也无法压制他的出头。 数十年前,叶完的父亲叶重便是在极为年轻的时候,出任了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如今风水轮流转,又转到了他并不喜爱的儿子身上,但在外人眼中,所谓将门虎子,一府柱石,不过如此。 深秋的正午,清冷的阳光洒在叶完一身素色的轻甲上。这位年轻的将领眉头微皱,轻夹马腹,在京都正阳门外缓缓行走。他的眼睛微眯着,不停地从身旁经过的百姓身上拂过,就像是一只猎鹰,在茫茫的草原中,寻找自己的猎物。 其实这只是他下意识里内心真实情绪的反应,他并不奢望能够在这里遇到那位小范大人,只是有些渴望能够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人物。虽然陛下严旨吩咐,若他看见范闲,一定要先退三步,但叶完怎么甘心? 清旷的深秋天空里,清冷的阳光转换成无数道或直或曲的光线。叶完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微黑的脸颊,眼角挤出了几丝与他年龄不相衬的皱纹,他在心里默默想着那日在太极殿前与陛下的对话,心情异常复杂。 为什么选择在秋日进行北伐,难道不担心马上便要来到的绵延寒冬?这是北齐君臣们大为不解的问题,也是南庆臣子们的担忧。只是陛下严旨一下,整个天下为之起舞,战马奔腾踏上了侵伐北朝的道路,谁也不敢多问。最奇怪的是,明明知道此次大战选择的时机不对,可是叶重统属的枢密院,最知战事的庆国军方重臣们,没有一个人选择劝谏陛下。 “数千数万儿郎前赴后继,踏上不归之路,只是为了逼他现身。”叶完骑在马上,微微低头,似乎是想躲避那些并不炽烈的阳光,唇角泛起一丝微涩的笑容。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如此看重范闲,更不明白为了诱杀范闲,陛下让庆国儿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究竟应该不应该。 *** 当叶完将军心生唏嘘之意时,他不知道他一心想要扑杀的对象,庆帝在这片大陆上最担心的那两个人,已经通过了城门,回到了京都。只不过那两个人所走的城门,并不是正阳门。 正午的阳光,在西城门处也是那般的清漫。来往于京都的繁忙人流里,有两个极不易引人注意的身影,一人穿着普通的布衣,另一人却是戴着一顶笠帽。 进行了一些小易容的范闲,在踏入京都的这一刹那,下意识里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五竹。那顶宽大的笠帽将五竹脸上的黑布全部挡在了阴影之中,应该没有人会发现蹊跷。 很多年前,叶轻眉带着一脸清稚的五竹,施施然像旅游一般来到庆国的京都,她走过叶重把守的京都城门,将叶重揍成了一个猪头,然后开始辅佐一个男人开始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今天,范闲带着一脸漠然的五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庆国京都,躲过叶完亲自把守的正阳门,像两个幽魂一样汇入了人流,准备开始结束那个男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由此起,由此终,这似乎是一个很完美的循环。 范闲和五竹回到京都的时候,北方的战争还在继续,离梅妃之死却已经过去了好些天。范闲如今虽然是庆国的叛逆,被剥除了一切官职和权力,但他依然拥有自己极为强悍的情报渠道,在京都的一间客栈里,他闭着眼睛,思考着梅妃死亡的原因,分析着自己的成算,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范闲化装成京都里最常见的青衣小厮,游走于各府之间,街巷茶铺之中,没有去找任何自己认识的人,因为他并不想被万人喊打喊杀,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寻找着一些什么。 他在寻找箱子,那个沉甸甸的箱子。那个风雪天行刺失败,被庆军围困于宫前广场之上,他听到了箱子响起的声音,也知道陛下险些死在那把重狙之下。 如果能够找回箱子,或许后面的事情会简单许多。只是箱子会在谁的手里呢?这个问题本来应该问五竹最为简单清楚,然而如今的五竹只是一张苍白漠然的纸,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是下意识里跟随范闲离开了神庙,开始在这庙外的世界里徜徉游历,感受体会…… 在那几日里,为了家人的安全,为了和陛下之间的那种默契,范闲没有回范府,他在摘星楼附近找寻着痕迹,冥思苦想,谁会得到五竹叔最大的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然而他的思路陷入了误区,怎么也没有往那位女子的身上想,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是那样的彷徨,全无方向,直欲在深秋的京都街上呐喊一声。 毕竟他如今是整个南庆朝廷的共敌,在看似平和,没有战争味道,实则已经开始渗出肃然之气的京都,首要的任务是活下去,遮掩自己的踪迹,他连监察院的旧属都不敢联络,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有些徒劳。 如今的京都已经与一年前的京都不一样了。监察院已经成了二妈养的私生子,在凄风苦雨中摇摆,若不是陛下还没有完全老糊涂,只怕朝臣们早已建议陛下直接将监察院裁撤了事。 范闲以往一直以为,自己身怀三宝,便是天下都去得,所以无论重生以来遇到何等样的险厄,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丧失过信心,便是面对叶流云的剑,皇帝老子的手指时,他依然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狠的那个人。 他的三宝是毒弩,毒匕,五竹叔,然而如今的五竹叔变成一个白痴模样,箱子又不见了,他能怎么办? 范府,柳国公府,靖王府,言府,和亲王府,天河道上的监察院,大理寺旁的一处衙门,城南的小宅,所有范闲有可能接触的地方都有朝廷的眼线,有好几次,范闲都险些与那些戴着笠帽的苦修士撞上,险之又险。 既然想不明白箱子在什么地方,那便不去想,如今的范闲便是这样狠厉的人,与之相较,确定皇帝陛下目前真实的身体情况与心理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有情报汇拢到他的手上,但他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些,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这一生最擅长的便是隐忍欺诈诱杀,大东山如此,许多次都是如此,范闲不想犯错,因为他知道,皇帝陛下再也不会给他任何犯错的机会。 说来很是奇妙,皇帝与范闲二人其实对于彼此的情感情绪,都无法完全梳理清楚,然而一旦思及对方,心情便平静冷静下来,剩下的便只有一个杀字! 不须对人言,不须昭告日月,杀死对方,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种精神支撑。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件比较悲哀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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