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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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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陈萍萍归京开始,一直到他入狱,一直到范闲闯法场,那些麻衣笠帽的苦修士便突然地出现在了皇宫里,监察院里,法场上。这些苦修士实力虽然厉害,但并不足以令范闲太过心悸,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而且因为这些苦修士联想到那个虚无飘渺,但范闲知道确实存在的……神庙。 庆国向来对神道保存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并不像北齐那样天一道浸透了官场民生,尤其是强大的皇帝陛下出现之后,庆庙在庆国生活中的地位急转直下,彻底沦为了附属品和花边,那些散布于天下人数并不多的庆庙苦修士,更成为了被人们遗忘的对象。 为什么这些被遗忘的人们却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了京都,出现在了皇帝陛下的身边?难道说皇帝陛下已经完全控制了庆庙?可是庆庙大祭祀当年死得蹊跷,二祭祀三石大师死得窝囊,大东山上庆庙的祭祀们更有一大半死在了陛下的怒火下,这些庆庙的苦修士为什么会彻底倒向陛下? 难道真如陈萍萍当年所言,自己隐隐猜到……当年的皇帝,真的曾经接触过神庙的意志?而这些苦修士则是因为如此,才会不记多年之仇,站在了陛下的身边,助他在这世间散发光芒? 雨没有变大,天地间自有机缘,当范闲从细细雨丝里摆脱思考,下意识抬头一望时,便看见了身前不远处的庆庙。 那座浑体黝黑,隐有青檐,于荒凉安静街畔,上承天雨,不惹微尘,外方长墙,内有圆塔静立的庆庙。 范闲怔怔地看着这座清秀的建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在这座庙里,他曾经与皇帝擦肩而过,曾经在那方帷下看见了爱啃鸡腿儿的姑娘,也曾经仔细地研究过那些檐下绘着的古怪壁画,然而他真正想搞清楚的事情,却一件也没有搞清楚过。 他本应回府,此时却下意识里抬步拾阶而入,穿过那扇极少关闭的庙门,直接走入了庙中。在细细秋雨的陪伴下,他在庙里缓缓地行走着,这些天来的疲乏与怨恨之意却很奇妙地也减少了许多,不知道是这座庆庙本身便有的神妙气氛,还是这里安静的空间,安静得让人懒得思考。 很自然地走到了后庙处,范闲的身形却忽然滞了一滞,因为他看见后庙那座矮小的建筑门口,一位穿着麻衣,戴着笠帽的苦修士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范闲欲退,但那名苦修士却在此时开口了,他一开口便满是赞叹之意,双手合什对着天空里的雨滴叹息道:“天意自有遭逢,范公子,我们一直想去找您,没有想到,您却来了。” 被人看破了真面目,范闲却也毫不动容,平静地看着那名苦修士轻声说道:“你们?为何找我?” 那名苦修士的右手上提着一个铃当,此时轻轻地敲了一下,清脆的铃声迅即穿透了细细的雨丝,传遍了整座庆庙。正如范闲第一次来庆庙时那样,这座庙宇并没有什么香火,除了各州郡来的游客们,大概没有谁愿意来这里,所以今日的庆庙依旧清静,这声清脆铃响没有引起任何异动,只是引来了……十几名苦修士。 穿着同等式样的麻衣,戴着极为相似的古旧笠帽的苦修士们,从庆庙的各个方向走了出来,隐隐地将范闲围在了正中,就在那方圆塔的下面。 范闲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缓缓地提运着体内两个周天里未曾停止过的真气脉流,冷漠地看着最先前的那名苦修士平静说道:“这座庙宇一向清静,你们不在天下传道,何必回来扰此地清静?” “范公子宅心仁厚,深体上天之德,在江南修杭州会,聚天下之财富于河工,我等废人行走各郡,多闻公子仁名,多见公子恩德,一直盼望一见。” 那名苦修士低首行礼,他一直称范闲为范公子,而不是范大人,那是因为如今京都皆知,范闲身上所有的官位,都已经被皇帝陛下剥夺了。 “我不认为你们是专程来赞美我的。”范闲微微低头,眉头微微一皱,他是真没有想到,心念一动入庙一看,却遇见了这样一群怪人,难道真像那名苦修士所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然而这些古怪的苦修士们却真的像是专程来赞美范闲的,他们取下笠帽,对着正中的范闲恭敬跪了下去,拜了下去,诚意赞美祈福。范闲面色漠然,心头却是大震。细细雨丝和祈福之声交织在一起,场间气氛十分怪异。 苦修士们没有穿鞋的习惯,粗糙的双足在雨水里泡得有些发白,他们齐齐跪在湿漉漉的地上,看上去就像是青蛙一样可笑,然而他们身上释放出来的强大气息和说出来的话并不可笑。 这股强大的气息是这十几名苦修士实势和谐统一后的气息,其纯其正令人不敢轻视。如念咒一般的诚恳话语在雨中响了起来,伴随着雨水中发亮的十几个光头,令人生厌。 “我等为天下苍生计,恳求范公子入宫请罪,以慰帝心。” 范闲的脸色微微发白,只是一瞬间,他就知道了这些苦修士想做什么。 庆帝与范闲这一对君臣父子间的隔阂争执已经连绵七日,没有一方做过任何后退的表达。为天下苍生计?那自然是有人必须认错,有人必须退让,庆国只能允许有一个光彩夺目的领袖,而在这些苦修士们看来,这个人自然是伟大的皇帝陛下。 苦修士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庆国眼下最大的危机,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们决定替皇帝陛下来劝服范闲,在他们的心中,甚至天下万民的心中,只要范闲重新归于陛下的光彩照耀之下,庆国乃至天下,必将会有一个更美好的将来。 “若我不愿?”范闲看着这些没有怎么接触过的僧侣们,轻声说道。 场间一片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细雨还在下着,落在苦修士们的光头上,檐上的雨水在滴嗒着,落在庆庙的青石板上。许久之后,十几道或粗或细,或大或小,却均是坚毅无比,圣洁无比的声音响起。 “为天下苍生,请您安息。” §卷七 第一百一十章 庙的名,人的影 “为天下苍生,请您安息。” 在雨中听到这句话,范闲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并不如何夸张,那半张露在帽外的清秀面容,唇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不屑,一丝荒唐。这是他最真实的内心反应,大概连他也没有想过,在雨中入庆庙,居然会遇见这些苦修士,而且这些苦修士所表露出来的气质,竟是那样的怪异。 神庙是什么?天底下没有几个人知道,唯一对那个飘渺的所在有所了解的,毫无疑问是陪伴着肖恩死去的范闲。在重生后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地去猜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根本性的揭示。这个世界上侍奉神庙的祭祀、苦修士或者说僧侣,范闲知道很多,其中最出名的,毫无疑问是北齐国师,天一道的执掌人,苦荷大师。然而即便是苦荷大师,想来也从来不会认为自己禀承了神庙的意志,怜惜苍生劳苦,便要代天行罚。 眼前这些雨中的苦修士却极为认真,极为坚毅地说出这样的话来,由不得范闲不暗自冷笑。 “为何必须是我安息,而不是另外的人安息?”范闲缓缓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身周的苦修士平静问道:“世上若真有神,想必在他的眼中,众生必是平等,既是如此,为何你们却要针对我?莫非侍奉神庙的苦修士们……也只不过是欺软怕硬的鼠辈?” 这些讥讽的话语很明显对于那些苦修士们没有任何作用,他们依然平静地跪在范闲的身周,看着像是在膜拜他,然而那股已然凝成一体的精纯气息,已经将范闲的身形牢牢地控制在了场间。 “让我入宫请罪并不难,只是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罪人是我?”范闲缓缓扯落连着衣领的雨帽,任由微弱的雨滴缓缓地在他平滑的黑发上流下,认真说道:“我原先并不知道默默无闻的你们,竟是这种狂热者,我也能明白你们没有说出口的那些意思,不外乎是为了一统天下,消弭连绵数十年的不安与战火,让黎民百姓能够谋一安乐日子……但我不理解,你们凭什么判定那个男人,就一定能够完美地实践你们的盼望,执行神庙的意旨?” 范闲微微转了转身子,然后感觉到四周的凝重气息就像活物一般,随之偏转,十分顺滑流畅,没有一丝凝滞,也没有露出一丝可以利用的漏洞。他的眉头微微一挑,着实没有想到,这些苦修士们联起手来,竟真的可以将个体的实势之境融合起来,形成这样强大的力量。 或许这便是皇帝陛下在这段时间内,将这些外表木然,内心狂热的苦修士召回京都的原因吧。 自入庆庙第一步起,范闲若想摆脱这些苦修士的围困,应该是在第一时间内就做出反应,然而他却已经错过了那个机会,陷入了重围之中。这也许是他低估了苦修士们的力量,但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想和这些苦修士们谈一谈,从而凭藉这些谈话,了解一些他极想了解的事情。比如庆庙的苦修士们为什么一力辅佐庆帝,全然不顾这些年朝廷皇宫对庆庙的压榨,以及……皇帝陛下和那座虚无飘渺的神庙,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 雨中十几名苦修士改跪姿为盘坐,依然将站立的范闲围在正中。他们的面色木然,似乎早已不为外物所萦怀。许久的沉默,或许这些苦修士们依然希望这位范公子能够被自己说服,而不至于让眼看着便要一统江山的庆国就此陷入动荡之中。所以一个声音就在范闲的正前方响了起来。 一名苦修士双手合什,雨珠挂在他无力的睫毛上,悠悠说道:“陛下是得了天启之人,我等行走者当助陛下一统天下,造福万民。” “天启?什么时候?”范闲负手于背后,面色不变,盯着那名苦修士苍老的面容问道,他很轻易便看出场间这些苦修士们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 “数十年前。”一个声音从范闲的侧后方响了起来,回答得极为模糊。然而范闲双眼微眯,却开始快速地思考起来。 “有使者向你们传达了神庙的意旨?”范闲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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