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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四


  五竹在哪里?天下没有人知道。但有些人知道,范闲在哪里,五竹就会在哪里。而知道范闲真实身份的人,在当时的天下,只有陛下陈萍萍与范建三人而已。

  分析至此,一应明白,叶流云赴澹州,自然是有人告诉他,叶轻眉的儿子在澹州,五竹自然也在澹州。

  而告诉他这一切的,自然就是皇帝陛下!

  或者说,皇帝陛下郑重拜托叶流云前去澹州,看一看自己那位身世离奇的私生子。

  这样的人,自然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而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背叛皇帝!

  ***

  皇帝的多疑,叶家的离心,二皇子与叶灵儿的婚事,叶流云的超然存在忽然偏移了方向,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假象,或者说是必然付出的代价,这些只不过是构成一个完美无间道的细节部分。

  这个计划应该已经构织了一年,两年,三年……如果联想到叶流云君山会供奉的身份,只怕这个计划开始的时间,更远在十几年之前!

  用这么长的时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瞒过了天下所有人,包括自己,包括长公主的眼睛,完全可以说,这是庆国史上最恐怖的一次无间道。

  与之相较,监察院布置的言若海与袁宏道,又算什么?

  ***

  只是一秒钟,范闲的脑中便掠过了无数的画面。他收回了目光,看着一脸沉稳的叶重,身体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寒冷,仿似堕入了冰窖之中。这个计划连陈萍萍应该也不曾知晓,皇帝的心志,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看着叶重,嘴唇发干,从怀中取出自己特属的腰牌,递了过去,颤着声音问道:“陛下可还活着?”

  其时叶重也正看着这位年轻的小公爷,他的心情也是复杂到了极点。最初对秦老爷子进行狙杀之际,完全没有想到,皇城上的范闲,竟然能够调动大势来为自己进行配合。他的心头也是一片震惊,难道陛下已经将这个计划全盘告诉了小范大人?

  当范闲开口的时候,叶重同时开口问道:“陛下可还活着?”

  一模一样的两句话,却让范闲和叶重同时震惊了起来,看着彼此的眼睛,感到了一阵寒冷。因为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直至此时,京都里的人们,不论是皇帝无比信任的范闲,还是这个大计划里最关键的叶重,居然都还不知道皇帝的生死。

  “李云睿在哪里?”

  “太平别院。”

  两个人住了嘴。叶重接过了范闲的腰牌,宫典提起秦老爷子的尸首,向着厮杀声已经震天响起来的广场方向快速离去。

  刺杀秦业至今,不过瞬息时间,当事者们心里想的极多,然而正式的对话却只有刚才那两句,因为双方开口的第一句已经说明了太多的问题,大家彼此都只是大棋盘中的棋子,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东山情况如何,他们暂不知晓,也不需考虑。

  范闲重重地呼吸了几声,强行压下体内霸道真气与药物上冲所带来的烦厌感,驱散一些心头的寒意,并没有注意到墙壁上的那个小口。

  这样一个计划,让皇帝陛下筹划了如此长的时间,消耗了如此多的心神,所谋自然极大。清除庆国内部所有的反对力量是其一,但皇帝陛下真实的目的,只怕还远远不止于此。

  用陈萍萍的话来说,在这个天下,只有陛下站的最高,看的最远。以陛下的目光,这十数年里,他自然是一直看着天下美丽的风光,优雅的景致——尤其是那些暂时还不属于他的土地与人民。

  这个叶家无间计划,所针对的主要目标,只怕还是北齐与东夷,而大东山上苦荷与四顾剑齐至,叶流云却是陛下的伏手,只怕整个天下大势,已经在那座山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但是范闲的心里依然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即便叶流云于大东山骤然反手,但是苦荷与四顾剑乃何等样惊艳绝伦的非凡人物,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苦荷与四顾剑吃些亏,又怎么可能被皇帝收入掌心之中?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来陛下选择大东山作为收拢大局之地,最关键还是指望五竹叔出手。只是他知道五竹叔的性情,只怕会让陛下失望了。

  身后传来的厮杀惨呼之声,将他从复杂的情绪里拉了出来,提醒他此时仍然处于战场之旁,京都里的局势未定,还有无数的人在为一个营织多年的阴谋,抛洒着热血。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暂时不去思考大东山的问题,撞开墙壁,消失在了重重的民宅遮掩之中。在行动前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悲哀。

  他忽然有些同情长公主,同情太子,同情二皇子,同情皇宫前那些拼命搏杀的庆国将士,他也开始同情起自己来。京都的交锋,猛烈到今日这种程度,对庆国的国力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害,难道那位生死不明的皇帝陛下真的没有算到?

  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一袖一指之力,都可惊天动地。皇帝陛下真的还能活着?

  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花这么大的精力,去做这么一件事?难道就真的为了一统天下?就只是为了万世之主的那个名头?

  ***

  就在叶重宫典范闲三人刺杀秦老爷子的同时,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定州中层将官,各自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眼神中的那丝决绝与惘然。这些将官也是直到入城之始,才在暗中接到了叶帅和宫将军的密令,而为了保密,根本无法对下层的士兵进行动员。

  然而在这一刻,叶家的定州军必须攻了,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叛军中营的异象。只是军士不是只会听命令的机器人,任何军队当他们要临阵反戈,而根本没有做过任何战前动员的时候,都会显得有些惘然。

  前一刻还在准备攻打皇宫,后一刻却忽然要调转枪头去指向自己的战友,即便定州军队军纪再如何森严,只怕战斗力也会下降到一个极点。

  好在定州军优秀的副将和那些知晓内情的中级将官们,极为天才地部分解决了这个为谁而战的问题。

  他们将二皇子的亲信隔绝在外,将二皇子包围了起来,然后高喊着:“二殿下有旨!太子弑君弑父,猪狗不如,凡有庆国儿郎,均可起而攻之……杀!”

  二皇子直到此时才发觉到异样,他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他不知道这些一直恭敬有礼的将军们,为什么会把自己围在中间,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忽然下了如此荒谬的一道军令!

  难道是岳父看着皇宫已开,想趁此机会除了太子,扶自己上位?二皇子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看着自己的亲信被定州军击落马下缚住,他的心才寒冷了起来,知道事情……出现了自己和太子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军令一出,定州军普通士兵的反应极快,向着秦家的部队攻了过去。有部分或许真是信了这道军令,以为太子谋刺的事情终于爆发,二皇子痛定思痛,决定替先帝报仇,而更多的普通士卒则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肯定是二殿下决定趁这个机会,向太子动手。

  对于后一个判断,所有的普通人,似乎都是这般想的。

  所有出击的定州军,终于成功地克服了所有战场倒戈里,最关键的军心问题,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开始了对秦家的攻击。

  当然,这样一个匆忙的倒戈,终究无法发挥出定州军的真实实力,好在秦家的军队人数虽仍然较多,然而秦老爷子暴毙,秦恒已被荆戈一枪挑死,几名将军护送太子去了后营,而在前线的八名家将被范闲杀五伤三,真可谓是群龙无首。

  一支军心稍稳的军队,去攻击一支没有将领指挥的军队,胜败并不难以猜测。

  ***

  嘈乱的战场之上,除了定州本军外,没有几个人听到了叶家诸将的军令,仍然有很多人在奋力地厮杀,即便不为杀敌,也要为了保存住自己的生命。

  浑身是血的大皇子手舞长刀,杀开一道血路,虽然没有能够冲到叛军中营,却成功地与残存的黑骑会合在了一处。激战之中,他并没有看到范闲与叶重宫典同时出手的那一幕,以为自己已然到了末路。

  鲜血从他的手上滴落,他的表情却是一片肃然。身为庆国皇子,他为这皇宫奋战至今,内心深处没有一丝悔意。

  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音响起,一直在休养生息的定州骑军,终于冲杀了过来。

  大皇子眼睛微眯,看了已然疲累到极点的荆戈一眼,手中刀柄一紧,便要砍将上去!

  然而……定州骑军却是自他们的面前一掠而过,根本没有出手,反而是狠狠地冲向了秦家的军队!

  “杀!”

  皇宫之前的广场上,喊杀之声震天价地响起。所有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因为叛军换营,而处于相对有利位置的定州军,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向了自己的友袍,冲向了那些奋战了数个时辰,已经变得有些疲惫,而且没有任何准备的秦家士兵。

  §卷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定州军的定

  杀声震天,突兀地,全无征兆地,无数身上戴着定州烟尘的骑兵从广场的各个方向,开始向秦家进攻。一队约千人的骑兵,像一把镰刀一样,锋利地自皇城下扫荡而过,那些高耸上城的云梯,转瞬间就像是稻田里熟透了的谷物,哗的一声,被整整齐齐割断了根部。

  麦穗总是重的,云梯上面有不少叛军正在奋勇地向上攀爬,根本想不到会有友军会从下面杀了过来,云梯下方的防守也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那么多具三截云梯,从两侧向中央,便这般凄惨地垮了下来,上面的叛军惨号着从高中坠下,就像是割稻时洒落的谷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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