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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六


  守城弩主要打击的目标,依旧还是在叛军用来攻城的军械之上,尤其是用来冲击厚重宫门所用的锐尖重车之上。这些车的上方顶着牛皮搭成的防火锋,前端则是削成尖状的巨木,本身重量就大,一旦高速推了起来,对宫门的冲撞力不言而喻。

  一枝弩箭准确地命中了一辆撞车,尖锐的箭尖轻易地撕裂看上去十分坚固的硬牛皮,狠狠地撞击在撞车之上。虽然撞车坚固,无法被一枝巨弩击的支离破碎,可是守城弩本身所携的强大冲击力,依然让那辆撞车猛地一下跳动了起来,就像是地面上的甲虫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然后惨惨然一翻,将车旁的数名叛军士兵压死,再也动弹不得。

  三列叛军冲击阵势中,夹着十几辆沉重而杀气腾腾的撞车,攻城战甫一开始,两座城弩拼命击发,成功地消灭了其中的三辆。然而守城弩上簧太慢,而叛军的冲击又来得极快,不过刹那间,大部分的撞车已经行过了守城弩的射击下线,逼近了皇宫的三座正门。

  叛军齐声喝喊着杀,奋勇无比地推着撞车冲了过来!

  只听得喀喀数声令人牙酸的巨响,撞车终于成功地撞击到了厚重的宫门之上。庆国皇宫正门极结实,在这样恐怖的撞击下,却依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门枢处咯吱作响,似乎马上就要解体,而四道自上而下排列的巨大门闩更是被撞得变了形!

  然而粗大的门闩终于顶住了这次强大的撞击,门枢处吱吱的响声也渐渐平复,皇宫正门除了被撞出一个大大的陷窝,被撞落了十几粒铜钉外,一切无恙。

  至少在这一次的冲击中,庆国皇宫的大门,依然还是显得那般牢不可摧。

  然而叛军们并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在上司们的厉声喝唤中,奇快无比地将第一波次撞车由宫门处拉开,而第二次波次里的数辆撞车,又已经穿过了城头禁军稀稀拉拉的弓箭,逃过那些威力巨大,却像老人家一样,半天才动一次的守城弩,狠狠地撞向了宫门!

  又是一次巨大的响声,宫门这次终于受到了难以回复的伤害,整座大门开始颤抖起来,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似乎随时都可能颓然倒塌。

  守在宫门后方待命的禁军精锐牵着马匹,冷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虽然平静,但眸子里闪过的焦虑,透露出了他们真正的心情。

  而隔着一扇厚门,正冒死发动强攻的叛军士兵,却在这一刻看到了皇城被攻破的希望,士气顿时大涨,高声吼叫着,再次冲了上来。

  第三波次的攻城部队到了,叛军在城头禁军的箭枝弩箭巨石滚木的无情打击下,扔下了数百具尸首,终于成功地让宫门承受了第三次的冲击。

  喀喇一声闷响,尘烟飞起,就像是包着烟雾的牛皮纸袋被顽童坏坏的双掌拍破!

  尘烟稍落,视野稍静,广场上无数叛军看着皇城中间那扇厚重的宫门,被撞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不由齐声欢呼起来!

  ***

  然而最靠近皇城的那批攻城精锐,却来不及发出什么欢呼声,甚至他们脸上的亢奋喜悦,马上都被愕然与愤怒代替,因为他们看的清清楚楚,宫门虽然被撞开了一个极大的口子,露出里面厚厚的木头茬儿,然而整座宫门并没有倒塌的迹象。

  地面上满布着金黄的铜钉,而那道破洞之后,竟是厚厚的石头和泥土,根本看不到一丝空隙!

  皇宫里的人们竟然把宫门堵死了,难道他们就没有想到留一条生路给自己?此时的皇宫,和一座大坟有什么区别?

  一名叛军校官狂喝一声,带着身旁的攻城士兵便往那个口子里钻进去,虽然没有什么空间,但是即便挖,他们也要把这座城门挖开,军令如山,庆国的士兵在战场上从来没有畏死的孬种。

  然而一枝黑色的长枪,从那些石土的上方唯一一道空隙里,像闪电一般刺了出来,一枪刺中那名校官的咽喉,鲜血一迸!

  ***

  皇城下方,那些在长长宫门洞里堆积极满的假山碎石后方十步处,三百名禁军冷静而紧张地注视着宫门洞里的任何动静,他们的主官已经率着小队,进入其间,此时占着如此优势的地形,没有理由让叛军就这么轻易地攻进来。

  皇城上方,大皇子冷漠地看着脚下叛军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举起右臂,狠狠地挥下。身旁的亲兵领命,快速地摇动着手上的黄旗,沿着皇城正前方一线,在城头的数百名禁军同时行动,抬起脚下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撕开,然后向着下方已经不在弩箭射界内的叛军头上洒去!

  微黄的粉末,如同一场并不干净的雪,纷纷洒洒地降了下去,瞬息间将最靠近皇宫处的逾千叛军包裹了进去。

  叛军将领大惊失色,以为是监察院的毒,下令属下留神。

  ***

  不是毒粉。三处不是范闲的豆腐坊,并没有生产这么多毒药的能力。这些黄色粉末,全部是凌晨禁军收拢入宫之前,在范闲的命令下,从那座方正建筑最下面的那层里,抢运进来的粗劣火药。

  皇城一向没有做过迎接强大军力攻城的准备,所以此间没有备着热油,也没有备太多可以燃烧的东西,如果不是有监察院提司范闲站在他们这边,今天的守城战,只怕要进行得异常惨淡。

  大皇子看了一直平静看着远处叛军中营的范闲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放!”

  一直跟着大皇子的那名亲信校官脸上满是狠厉之色,对着皇城之上的所有禁军高声发出了命令。

  先前一直箭雨稀疏的皇城上,忽然爆发了攻城战以来最密集的一次箭雨,而且这些箭雨上都带着红红的光芒,就如同正阳门下,秦恒属下第一猛将临死前所看到的那抹不吉的颜色。

  火箭瞬息间射到了城下,不用讲究任何的准头,只需要射入那些粉末之中。

  天空作美,秋日已升,天气渐温,晨风已去,那些粉粉扬扬洒下的粉末,并没有被风吹散,更没有令范闲担心地被反吹上城,而是形成了一大片的雾霭,将城下的逾千叛军都笼罩住了。看上去河岸柳提处美丽的晨景,只可见到里面影影绰绰,开始慌乱起来的身影。

  火箭入雾,瞬息间用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燃烧了起来,无数的火头蓬勃地燃烧,迅即连成了一大片火海,像是横亘在皇城下方的一条火龙,又像是一片金日照耀下的平静湖水,渐起波涛,渐渐翻腾,明亮至极,炽热至极,竟将天上那轮日头的光彩也遮掩了下去。

  而这些雾中的人们呢?他们惨嚎着,燃烧着,化成了无数可怜的火人,拼命地试图从雾中跑出来。然而这样大范围的燃烧,又岂是这样普通的生灵所能承担?

  无数火人在广场上狂奔着,惨嚎声直冲天际,场面看上去异常恐怖!

  没有一名燃烧的叛军士兵能够跑回自己的阵营,大部分变成了宫城下的焦黑尸首,还有部分燃烧的火人只来得及跑到了广场上,便叭的一声摔倒在地上,带着身上残存的火苗和升起的青烟,不停地抽搐着。

  此情此景,何其悲惨。

  远方街楼之前的叛军阵营里一片慌乱,即便是以军纪森严闻名的庆国军队,在这一刻依然感到了害怕,谁也没有想到,守城的禁军们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手段。

  太子满脸铁青,而秦老爷子满脸冷漠地看着皇城上,缓缓说道:“这么毒辣的手段,也只有范闲才做的出来。”

  广场上的焦糊味刺激着所有人的心神,即便是皇城上的禁军也感到了一丝惶然与无助,看着楼下的那些可怕场景,有的人甚至嘴唇都发白了,心想那些焦黑的尸体,难道都是自己杀死的?

  经此毁灭性的打击,第一波进入皇城的叛军惨淡回营,然而回营的人已经不多了。皇城终于险之又险地守住,但叛军却并没有再次进行第二轮攻击。

  很明显,不论是守城的还是攻城的,都被这一轮异常血腥恐怖的火雾震慑住了心神,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来稳定自己的军心。而这次恐怖火攻的始作俑者,范闲的脸色却是异常平静,他看着远方叛军的阵营,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大皇子却看到了范闲垂在袖边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眼中的血丝也越来越密集了。

  大皇子也没有想到监察院的这些火药粉末竟然会起到如此恐怖的作用,看着眼下的这幕,久历西域沙场血火的他,并没有产生任何不应该有的情绪,却依然感到了震惊,如果这些药粉可以这样用,天下日后的战争该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今天是运气。”范闲没有回头看他,轻声说道:“今日无风无雨,才能有这样好的效果。”

  然后他缓缓低下头去。自从掌控内库以后,对于丙坊和三处的联合研制工作,他向来极为用心,但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的母亲叶轻眉当年为什么在别的军械民生上极下功夫,却是严令禁止火药在这个世界上的利用。

  即便在上京城里救肖恩时,监察院也只提供了一车火药,这个世界对于火药的利用依然是那般的拙劣,甚至比前世时自制鞭炮的作坊都不如。

  这个世界上只有范闲一个人知道,漫天飞舞的木屑沫子都会造成大爆炸,更何况是火药的粉末。范闲不禁有些担心,今日这一幕,会不会为这片大陆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但转瞬之后,他马上释然,内库的钢铁工艺不过关,热兵器时代的来临,不需要担心。而且正如他对大皇子所说,今日守城一把火便起到如此大的效果,主要还是天公作美,自己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强悍。

  至于面前的惨景,其实范闲也自感到心悸,他自幼见过无数尸体,自己也亲手杀过无数人,可是当自己亲眼看到这么多焦黑的尸体出现在面前,他依然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呕吐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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