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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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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太后的身旁沉默着,心头泛起一丝苦笑,知道祖母今日的精神已经疲乏到了极点,不然绝不至于做出如此失策的应对。身为地位尊崇的皇太后,何至于需要和一位老臣在这些细节上纠缠?只是话头已开,他若想顺利地坐上龙椅,则必须把这忽然出现的遗诏一事打下去! “范闲与四顾剑勾结,行此大恶。” 太子望着底下诸臣,缓缓说道:“那范闲平素里便惯能涂脂抹粉,欺世盗名。舒大学士莫要受了此等奸人蒙骗。若父皇真有遗诏,本宫这个做儿子的,当然千想万念,盼能再睹父皇笔迹……” 言语之际,太子已然微有悲声。底下诸臣进言劝慰,他趁机稳定了一下情绪。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遗诏这种东西是可以伪造的。你舒芜身为门下中书宰执之流,怎么可以暗中与范闲这个钦犯私相往来? 太子看着舒芜,皱眉说道:“本宫向来深敬老学士为人,但今日所闻所见,实在令本宫失望。竟然暗中包庇朝廷钦犯,想父皇当年对老学士何等器重,今日学士竟是糊涂恶毒如斯。不知日后有何颜面去见我那父皇!” 太子的眼神渐渐寒冷起来,一股极少出现在他身上的强横气息,开始随着他口中的词语,感染了殿中所有的臣子。 “大学士舒芜,勾结朝廷钦犯,假托先皇旨意。来人啊……将他逐出殿去。念其年高,押入狱中,以待后审!” 此言一出,满殿俱哗。诸位庆国大臣心知肚明,在涉及皇权的争夺上,从来没有什么温柔可言,尤其是舒大学士今日异常强横地搬出所谓遗诏来,太子必然会选择最铁血的手段压制下去。 只是众人一时间没有习惯,温和的太子,会在一瞬间内展现出与那位新逝陛下……如此相近的霸气!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像有一方木鱼儿被一根木棰轻轻击打了下,发出了咯噔一声。 因为舒芜的悲郁发喊,太子登基的过程被强行打断。所有的大臣们已经站了起来,身上黑色或白色的素服广袖无力飘荡。众人目瞪口呆,张嘴无语,袖上波纹轻扬。 空旷的太极殿内,所有大臣鸦雀无声,看着那几名太监扶住了舒大学士的双臂,同时余光瞥见太极殿外,影影绰绰地有很多人在行走——应该是宫中的侍卫,那些带着短直刀的侍卫——所有的大臣们知道,今日弄个不好,只怕便是个血溅大殿的森严收场! *** 舒芜苦笑了一声,没有做丝毫挣扎,任由身旁的太监缚住了自己的胳膊。该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如果此时殿中诸位大臣,慑于太后之威,太子之位,长公主之势,依旧沉默不语,那么即便自己拿出来遗诏来又如何? 太后说遗诏是假的,谁又敢说遗诏是真的? 他摇了摇头,用有些老花的眼睛看了太后一眼,静静地看了太后一眼,心里叹息着,范闲为什么坚持不肯以遗诏联络诸臣?如果昨夜便在诸臣府中纵横联络,有陛下遗诏护身,这些文臣们的胆子总会大些,何至于像今日这般,令自己陷入孤独之中。 那封庆帝亲笔书写的遗诏,当然没有被太后扔入黄铜盆中烧掉,烧掉的只是信封里的一张白纸,烧掉的只是舒大学士对太后最后残存的那点期望。 太监们半搀半押地扶着舒芜往殿外去,殿外一身杀气的侍卫们正等着。 太子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些性情倔耿的文臣,终究还是慑服于皇室之威,不敢太过放肆。太后的心里也稍觉平静,希望赶紧把舒芜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头儿拖下去,让太子登基的仪式结束。 舒芜被狼狈地拖走。一面被拖,这位老人一面在心里想着,自己的声名在此,不见得会立死,但当太子真正地坐稳龙椅之后,迎接自己的会是一杯毒酒还是一方白绫? 便在此时,有很多人听到了隐隐的一声叹息。 叹息声出自文官班列首位的那位,门下中书首席大学士,庆国新文运动的发端者,在朝中拥有极高清誉的……胡大学士。 胡大学士看着舒芜,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出列,跪下,叩首,抬首,张嘴。 “臣请太子殿下收回旨意。” 群臣大哗。 太后面色微变,藏于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她没有料到,胡大学士居然会在此时站了出来,就算他与舒芜私交再好,可当此国祚传递的神圣时刻,这胡大学士…… 胡大学士低着头,颌下三寸清须无比宁静,说道:“陛下既有遗诏,臣敢请太后旨意,当殿宣布陛下旨意。” 不待太后与太子发话,胡大学士低头再道:“东山之事,疑点重重。若澹泊公已然归京,则应传其入宫,当面呈上所谓遗诏。谋逆一事,当三司会审,岂可以军方情报草率定夺?陛下生死乃天下大事,直至今日,未见龙体,未闻虎卫回报,监察院一片混乱……” 这位庆国文官首领的话语越来越快,竟是连太后冷声驳斥也没有阻止他的说话。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知晓东山真相。而能知晓东山真相的……便只有澹泊公一人。” “遗诏是真是假,总须一看。” “澹泊公是否该千刀万剐,则须擒住再论。” “故臣以为,捉拿澹泊公归案,方是首要之事。恳请太后明裁。” *** 殿上沉默许久,太后才铁青着脸,看着胡大学士连道三声:“好!好!好!……好你个杀胡!” 杀胡乃是庆国皇帝陛下当年给这位胡大学士取的匪号,赏其刚正清明之心。今日殿上情势凶险,这位胡大学士于长久沉默之后,忽发铮铮之音,竟是当着太后与太子的面,寸步不让,字字句句直刺隐情! 太后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寒光渐弥。然而太子的面色却依然如往常一般平静,眼睛往下方扫了扫。 太子在朝中自然有自己的亲信,虽然因为长公主的手段,那些大臣们常年在太子与二皇子之间摇摆,可在今天这种时刻,依然是奋勇地站了出来。吏部尚书颜行书望着胡大学士冷然说道:“先前太后娘娘已下旨剥了范闲爵位,下令抄了范家,大学士依然称其为澹泊公未免有些不合适。范闲乃谋逆大罪,二位大学士,今日念念不忘为其辩驳,不知这背后可有甚不可告人的秘密。” 舒芜此时在门口,吃惊而欣慰地看着跪在龙椅下的胡大学士。 胡大学士看也没有看尚书大人一眼,轻蔑说道:“臣乃庆国之臣,陛下之臣,臣乃门下中书首领学士,奉旨处理国事。陛下若有遗诏,臣便要看,有何不可告人?” 此时龙椅下方那一排三位皇子的心情各自复杂。二皇子在心头嘲讽着祖母与太子殿下,心想事关椅子,你们非得要走光明正大的道路,难怪会惹出这么多麻烦。大皇子却是一脸沉默中,暗中盘算着二位大学士所说的遗诏,究竟是真是假。 只有年纪最小的三皇子,微微低头,感受着小腿处传来的硬硬感觉,心头有些发寒。心想呆会儿若真的一大帮子侍卫冲了进来……自己该怎么做?当然不能任由太子哥哥把这些老大臣都杀光了! 高立于龙椅之旁的太子,冷冷地看着下方跪着的胡大学士,心情十分复杂,心想姑母的判断果然没错,庆国两只臂膀里,除了军方那一只,文臣这一只从来都有自己的大脑,这大脑是皇帝陛下允许他们有的,而此时,这大脑却开始对太子的登基道路带来无限麻烦。 “两位大学士都站出来了……”太子在心中淡淡自嘲想着,然后冷漠开口说道:“身为臣子,却伪称遗诏。胡大学士,你也自去反省一下。” 话语一落,另有太监侍卫上前,扶住了胡大学士的两边。一瞬间,太极殿内顿时充斥着一种惶恐的气氛。门下中书两位大学士反对太子登基!两位大学士都要被索拿入狱! 庆国历史上一次出现这种局面是什么时候?没有大臣能够想的起来,他们只知道,这二位大学士乃是文官的首领,如果太子无法从明面上收服他们,而只能用这种暴力的手段压制下去,那么终究会出现许多问题。 朝堂之心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就在胡大学士被押往太极殿外的路上,马上就展现了出来。当胡大学士与舒大学士在殿门处对视无言一笑之时,太极殿内肃立许久的文官们,竟是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黑压压的一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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