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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〇


  范若若渐渐消化掉心头的震惊,她也是第一次得知此事,品咂半晌,品出了许多种味道,黯然道:“嫂嫂……是个很可怜的人,你也知道,长公主现下被陛下幽禁在别院里,哥哥又在江南。”

  “哥哥只知道把我踹到北边来。”范思辙语带不满,“虽然知道他是在锤炼我,可是他有没有想过,我才多大点儿?这么大个摊子,我怎么弄的过来?只知丢手,哪里像嫂嫂想的那般周全。”

  范若若皱眉斥道:“哥哥在南边何其不容易,如果不是他站的稳,你在北边又如何能够站的稳?他又哪里是丢手了?庆余堂的掌柜们都在暗中帮衬你,监察院在北齐的网络也都在为你服务,为了栽培你,他可是下了大心血……至于说到锤炼,你又不是不清楚哥哥是个怎样的人,他自幼一人在澹州长大,不知怎样艰辛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他信奉的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这样对待自己,我们是他的弟弟妹妹,他当然也会选择这种方式。”

  ***

  一连串的训斥出口,范思辙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京都,其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就怕姐姐手中的铁尺,一下子就软了下去,语塞半晌后喃喃说道:“反正……我不喜欢海棠。”

  范若若叹息道:“海棠姑娘暗中帮了哥哥多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只是利益的交换罢了,北齐人除了死掉的庄墨韩,又有几个是真正外物不系于心的圣人?”范思辙冷笑道:“如今别看你拜入苦荷门下,我是首屈一指的大老板,可如果哥哥对北齐再无用处,我们只怕马上就会被人踩到脚下,到那时,我可不指望海棠会替我们出头。”

  范若若认真说道:“我的看法与你相反。”

  范思辙摇了摇头,半晌后幽幽说道:“什么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范若若沉思良久,缓缓地点点头,她的心里对那位可敬可亲习惯沉默与伤害的嫂嫂也是无比怜惜,承认了弟弟的这个看法。只是忽然间,她的心中涌起一丝荒谬的念头,如果说先来后到……自己才应该是最早到哥哥身边的那个人吧?只是命运捉弄……她的唇角浮起一丝苦涩,旋即将这股不应有的情绪压了下去,与弟弟一道为嫂子林婉儿的命运担忧。

  “哥哥肯定不是那种薄情寡幸之人,只是如今嫂子处在长公主与哥哥中间,真是不知如何自处。”

  “别想那么多了。”范思辙耸耸肩,“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哥哥在南边的状况。”

  “我看你今晚大宴宾客,以为你已经得意忘了形。”

  “长公主垮台,我自然要利用这个机会多挣些钱。”范思辙说道:“只是朝中如今只是大哥这一派独大,总觉得会有些问题。”

  “想的或许太远了些,独大倒是称不是,不过站在风口上了。”范若若微笑说道:“不论是家事还是国事,似乎都不是我们这些身在异乡为异客的人能够操心的。”

  范思辙一怔,心想以姐姐往常的态度,应该十分焦虑范闲的安危才是,怎么却表现的如此淡然,但他不敢批评家姐,下意识问道:“谁的诗?”

  “哥哥。”

  “他不是不做诗了?”

  “是在外人面前不做了。”

  “嗯……我们真不管?”

  “我们能操什么心呢?”范若若的面色平静之中带着一份对兄长的信心,“他辛苦万分将我们送到北齐来,就是不想让我们掺和到这些事情当中,如果我们真的想为他好,那就一定要在这里好好地生活,不要让他操心。”

  “如何是好好地生活?”

  “做老板快乐吗?”

  “还成,虽然有时候比较麻烦。”

  “我明天就要去医馆了,我也觉得这种生活很快乐……哥哥说过,人活在世上,就是要找自己喜欢的事情做。”

  “我们既然已经寻找到了,就要好好地继续下去。我们活的越安全,越快乐,”范若若下了定语,“哥哥就会越心定,我们对家族也就越有贡献。”

  §卷六 第一百零一章 清茶、烈酒、草纸、大势

  由江南路通往江北路,有三个方便的途径,但不论怎么走,总是要越过那条浩浩荡荡的大江,如今的天下,没有范闲熟知的那些水泥桥梁,便只有靠两岸间源源不断的渡船来支撑水畔繁忙的交通。

  内库三大坊在闽北,转运司衙门在苏州,而小范大人却在杭州,看似内库的控制处于一种松散之中,但只有有机会接触到这一部分的官员商人才清楚,监察院与内库衙门联起手后,对于遍布江南的货仓、专门通路控制的是何其严格。

  尤其是往北的那条线路,刻意往西边绕了个弯,从沙州那处渡江往北,再越过江北路的荒山,沧州路的草甸,再绕经北海,源源不断地送入北齐国境之内,再为庆国带回丰厚的银两,以采购旁的所需。

  行北路的货物,大部分在夏明记的控制之下。夏栖飞在范闲的帮助下标了几个大标,又暗中整合了江南一带的小商行和帮派,已经渐渐成势。

  而他之所以选择在沙州渡江,从官员们的眼中看来,自然是因为江南水师驻在沙州。但只有范闲和他清楚,选择沙州是因为江南水寨最雄厚的实力在此,这些内库货物虽然可以让朝廷派员督送,可是……里面夹的那些东西,却不放心全部让朝廷看着。

  夏栖飞坐在沙州城门外的茶铺里,一面喝着茶,一面看着平缓的大江上来往运输货物的船只,微微眯眼。北边的二少爷忽然加大了要货的胃口,但还不至于让他接不下来,毕竟现在内库的门,对于他们这些范闲的亲信来说是完全敞开的,只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货运到那边,同时还不能让朝廷起疑,这就需要很细致的安排了。

  好在朝廷惯例,监察内库运作,由监察院一手负责。时至今日,当年朝堂之上大臣们的担忧终于成为了事实,范闲自己监察自己,这怎么能不出问题?

  夏栖飞将茶杯放下,缓缓品味着嘴中的苦涩滋味,心里却没有丝毫苦涩。回顾这一年半的时间,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梦。自从攀上钦差大人的大腿后,像毒蛇一样咬噬着内心十余年的家仇一朝得雪,明家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手中,自己的身份也从见不得光的江南水寨大头目,变成了监察院的官员,名震江南的富商。

  这人世间的事儿,确实有些奇妙。

  只是他也清楚,如今的明家早已不是当年的明家,虽然朝廷没有直接插手其间,可如果小范大人真发了话,自己也只有全盘照做。

  想到此处,他把自己满足是目光从江上舟中那些货箱处收了回来,微微皱眉,想不明白有些事情——向北齐东夷走私内库货物,毫无疑问是当世最赚钱的买卖,可是以小范大人的身份,他何至于要如此贪婪?小范大人当年解释过,长公主之所以贪银子,是因为她要在朝中谋求权势,为皇子们铺垫根基,在军中收买人心。

  可是小范大人本身便是皇子,归了范氏后又不可能接位,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呢?更何况陛下当年就是不喜欢长公主暗中将自己的内库搬的差不多空了,难道陛下现在就能容许小范大人这样做?

  ***

  自长公主李云睿失势以来,这个不大不小的冲击波淡淡地在天下贵人们的心中扫拂了一遍,便没有再激起任何波澜。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暗底里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没有人清楚。

  只是如今人们都知道南朝那位权臣范闲,是如何深得庆国皇帝的宠信,手中的权力究竟有多大,不免群生警惕,群生期盼——不论怎么说,范闲在天下人的心中,依旧还是一个读书人,尤其是这些年来在舞台上的表现,让人们清楚,他和一般的庆国权贵子弟有些许不同,至少没有那么热血,那么好战。

  北齐和东夷,自然希望范闲能够长长久久。北齐小皇帝就算再想把范闲拉到身边当亲王,可他也清楚,范闲还是留在南庆对自己好处最大,他希望范闲的权力越大越好,圣宠越深越好,最好能够强大到可以影响庆国皇帝的决定。

  然而这只是奢望和理想主义,没有那位帝王会愚蠢到将和平的希望寄托在异国一位臣子身上,国与国之间的和平,终究还是体现在实力上,国家的实力,自然就是军力!

  自开春以来,燕京之北,沧州之东那片开阔的旷野之中,北齐一代雄将上杉虎被解除了软禁,空降南线,于极短的时间内树立起了自己在军中的绝对权威,开始日夜演兵整练,保持着对南朝军队强大的震慑力,压制着南庆人的野心。

  与上杉虎正面相冲的是庆国一位大将,征北大都督燕小乙。这样两位牛人对撞在了一起,怎么可能没有些火花与血腥味渐渐升腾。虽说边境线上无战事,可是一些小的摩擦,一些刻意营造出来的紧张气氛,渐渐弥漫。

  夏栖飞主持的夏明记往北方运送内库的货物,之所以在沧州南便要往北海方面绕,其实便是因为沧州那边的局势一直有些紧张。

  然而这一切在这个月里完全改变了,不知为何,上杉虎忽然收兵回北五十余里,调兵遣将,摆出了不防守不突进的懒洋洋态势,似乎毫不在意燕小乙正领着十万精兵在燕京与沧州中间一带,像牛一般瞪着眼睛,时刻想上来咬一口。

  紧张忽然变成了休闲,两国列兵摆谱忽然变成了郊游,瞬息间的变化,让南庆的军方感到了无来由的恼火与愕然。

  北齐人究竟在想什么?

  燕小乙清楚北齐人在想什么,他取起杯子喝了一口北海再北的草原上产的烈酒,酒水微微打湿他的胡须,他眼中的寒芒渐渐盛了起来。

  自从京都的消息传到沧州后,燕小乙便清楚自己面临着一个危机。在自己的亲信夜间压低声音出主意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平静,不发一语。

  当上杉虎领着北齐的军队缓缓撤后,摆出一副赤裸娘们斜倚榻上的姿态时,燕小乙既不吃惊,也不疑惑,只是一味冷笑。

  北齐人自然也知道了长公主失势的消息,知道皇帝必然要拿下自己,所以在此时此刻,上杉虎刻意示弱,将赋予燕小乙身上的所有压力撤下,就是为了让他能够保存全部的力量与精神。

  保存这些做什么?自然是要对付自家的皇上。

  燕小乙缓缓放下酒杯,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如果此时北齐皇帝忽然要对上杉虎下手,他也会这般做。敌国内部有问题,身为己方,当然要袖手旁观,并且给敌人尽可能多的空间与实力,如此这般才能让对方自己折腾起来,自相残杀之后,坐收渔人之利,不可谓不快哉。

  可燕小乙似乎没有做什么准备,他似乎只是在等待着那一天,等着几个老皮深皱的太监骑马而来,疲累而下,声嘶力竭,满脸惶恐,却又强作镇定地对自己宣布陛下的旨意。

  “燕小乙……着……”

  长公主倒下了,他身为长公主的亲信心腹,在军中最大的助力……陛下自然不会允许他依然掌管着征北军的十分精兵,燕小乙很清楚这一点。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没有将自己亲信们满脸的愤怒看入眼中。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陛下的旨意却是迟迟未到。忧虑浮上了他的脸庞,心想那位皇帝究竟想给自己安排什么样的罪名,居然迟缓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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