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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一


  为什么不是大皇子?

  为什么不是胡大学士?

  为什么不是范闲?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太子忽然被派到千里之外的南诏,这代表了什么意思?难道是一种变相的流放?

  长公主被幽禁,所有人都以为第二个倒霉的人一定是二皇子,谁也想不到,居然是太子!

  难道陛下终于有了废太子的念头?

  虽说当前的事态细节并不足以支撑这个判断,可朝中那些奸猾的官员们,都察觉到了风声有异,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二皇子自己当然是最想不明白的一个人,他只是觉得浑身发冷。他的那位父皇行事,总是这样出人意料与令人寒冷,行事手法有如流云在天,怎么也摸不清楚痕迹。

  所以二皇子在震惊之后,变得更加老实本分了。

  二十日后,面色苍白的太子殿下,在一队禁军,十几名虎卫,监察院一属的三重保护下,由京都南门而出,向着遥远的似乎永远难以到达的南诏国,缓缓行去。

  §卷六 第九十四章 叹

  离京都极远的江南境内,春意已笼西湖柳,西湖边上彭氏庄园里的春色更浓,沿宅后一溜的青树快意地伸展着腰肢,贪婪地吸吮着空气里的湿意与一日暖过一日的阳光。

  然而这庄园的主人却并不如何快意,更没有伸懒腰的闲趣,他苦着脸,将最近这些天京都发来的院报邸报,甚至是宫廷办的那个花边报纸都看了一遍,依然没有放松起来。

  最末了,他小声与史阐立交流了一下抱月楼渠道过来的消息,终于确认了事情的发展轨迹,正如这些情报中说的一样。

  长公主被幽禁在西城别院,太子殿下身负圣命,前往千里之外的南诏国观礼。

  这便是目前看来,事件最直接的两个结果,所以这位庄园的年轻主人忍不住叹气,忍不住连连摇头。

  史阐立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先生,虽然不知道陛下因何动怒,但经此一事,长公主殿下再也无法在朝中在江南对您不利,岂不是天大的好事?您为何还是如此郁郁不乐?”

  范闲斜乜着眼睛看着他,半晌后将话语咽了回去,有些百无聊赖地挥挥手,说道:“再说吧,你还是赶紧回苏州把抱月楼看着。”

  史阐立满头雾水地离开,深知此事内情的王启年闪身进来,他安静地站在范闲的身后,注视着大人再次审看京都传来的所有情报,没有发出一言一语。

  因为他清楚范闲因何烦恼。

  “我辛辛苦苦做了这样一个局,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范闲有些无奈说道:“这次冒的险够大了,结果……那妇人还是活了下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王启年在一旁看了他一眼,心想……长公主毕竟是大人的岳母,这话不免有些冷血。

  能够横亘在长公主与皇帝中间,把范闲用了无数气力引爆的那颗炸弹压下去的,当然只有那位久在深宫的老人家,可是范闲依然对于这件事情的过程有许多不解和怀疑。

  “妇人之仁。”

  他皱着眉头说道。

  这句话不仅仅是批评皇帝最后收手,也代表了他某一方面的怀疑。长公主为什么连一点儿像样的反击都没有使出来,便被皇帝老子如此轻而易举地收拾掉?就算他知晓宫外的动作都是由陈院长大人亲自布置,可是以他对自己丈母娘的了解……她这般安静地束手就擒,实在是与那个疯名不合。

  “我和你说过,长公主是喜欢陛下的。”范闲扁着嘴说道:“只是没想到居然会痴迷到这种地步,陛下没有真正动手,起杀心之前,她居然都不会主动反抗……这是什么世道?”

  他身旁王启年的脸色很古怪。也由不得他不古怪,身为庆国的臣子,就算再如何嚣张有叛心,也没有谁敢在自家院子里,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偏生范闲就说了,还当着他的面说了,逼着他听进了耳朵里,而且很明显,这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题。

  王启年很难过地咳了两声,他明白自己这辈子的生死富贵早已和小范大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小范大人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背叛他,所以才会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地说话。

  本来这次揭露皇族丑闻,逼陛下动手的计划,就是范闲与王启年两个人做的。兹事体大,启年小组的其他成员根本没有得到一丝风声,至于言冰云,更是被完全蒙在鼓里。

  好在江南离京都远,范闲与王启年布置的先手在两个月后才迸发,就算是神仙,大概也猜不到这件事情和他们二人有关。

  除非洪竹忽然有了自杀和杀友的勇气。

  “院报里有几处值得注意。”虽然做的是不臣之事,王启年还是不能习惯大谈不臣之语,有些痛苦地指着院报上几个地方,强行转了话题,提醒道:“回春堂的纵火案、宗亲坠马,太医横死……这三件事情有蹊跷。”

  “噢?”范闲回头看了他一眼,院报上面并没有将这三件事情联系起来,宫里也不会允许任何有心人看出里面的瓜葛,问题是他二人对这三个地方太清楚了,当然知道这些事情的根源是什么,“难道你不认为是长公主太子杀人灭口?”

  “那只是药,药根本算不得什么证据。”王启年额上皱纹极深,“长公主殿下与太子殿下又不是笨人,凭什么在宫中调查的时候,做出这些糊涂事来。”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们留着这些活口,就是准备让陛下去审。”范闲若有所思,“可明显陛下没有审,他怎么就能断定那件事情?”

  “还有。”他指着纸张,认真说道:“宫里没查到,长公主应该不会自承其污……这三椿案子,究竟是谁做的?”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此时事后反思,这三处活着确实不如死了好,自己当初的设想,在这个环节中,确实有些问题……而现在他思考的是,谁帮着把这局做成了地地道道的死局,让陛下审无可审,只有凭着自己的猜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还在京都的时候,他和王启年二人便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个势力似乎正在做与自己差不多的事情,只是当时他们怕打草惊蛇,一直不敢细查。

  “应该不是别人了。”王启年叹了一口气。

  范闲也叹了口气,摇头说道:“除了咱们那位,也没别人了。”

  ***

  “太子殿下去了南诏……”书房里没有平静太久,范闲说出了盘桓在他心头的问题,“依时间推断,这时候应该已经过了颍州,继续往南了。你说陛下这个安排是为什么?朝廷里的臣子肯定还在猜测,还弄不明白,长公主的事情为什么会牵扯到太子。但你我肯定清楚,陛下绝对不会容忍一个让皇族蒙羞的儿子,继承大位。往南诏观礼……承乾还能回来吗?”

  王启年沉默着,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范闲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我二人不知道做了多少株连九族的事情,议论一下何妨。”

  王启年苦笑,知道大人再次提醒自己,用心何其无耻,摇头说道:“我看这一路应该没什么事儿。陛下就算已经有了废储的意思,也不可能选在这时候抛出来。”

  “有道理。”范闲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和我的想法一样,咱们这位陛下,要的就是英明神武的劲儿,青史留名的范儿,千方百计想的就是把这件事情压下去,绝对不愿意落人话柄。此趟太子赴南诏,一则是将他流出京都,慢慢谋划废储一事,二则……”

  他皱起了眉头,忽然想到南诏那处毒雾弥漫,七八年前燕小乙率兵南讨时,士兵们的伤亡基本上都是因为这个祸害。

  “瘴气侵体,太子渐渐体弱……”王启年说出这句话,才猛然惊醒,自己说话的胆子果然越来越大了。

  范闲苦笑接道:“如果真是你我这般想的,陛下……果然厉害。”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只不过王启年没有注意到。

  “很遗憾,未竟全功。”范闲叹息道:“你说长公主怎么就没死呢?”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赤裸裸地惋惜。王启年觉得有些古怪,长公主已然失势,大人毕竟是对方的女婿,不论是从人伦还是亲道上讲,他都不应该如此说才是。

  王启年不清楚,范闲自入京都后,下意识里便很忌惮长公主,因为对付旁的人,可以用阴谋用权术较量,可是对付一个世人传颂其疯的权贵人物,范闲很难猜到对方会做出何样疯狂的反应。

  这种不确定性,使范闲很头痛。

  尤其是此次京都宫闱之变,范闲始终难以相信这样的结局——长公主身处死地,为何她那些力量没有进行最后的反扑?军方的大老呢?燕小乙的态度呢?如果说事情发生的太迅猛,军方没有反应的时间……可是叶流云呢?

  范闲比任何人都清楚,叶流云在君山会中的供奉地位,在苏州城中,也曾被那破楼一剑吓的魂都险些掉了,即便君山会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可是长公主一定不会像如今看来这样的不堪一击。

  先前与王启年分析过长公主对皇帝的疯狂畸恋,但那只是范闲用来说服自己的说辞,他并不相信这一点。

  只不过,这个人世间有些事情,或许正是人们不相信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原因。

  范闲在书桌旁叹息着,惋惜着,在王启年走后,依然止不住长吁短叹。王启年关上房门,下意识里摇摇头,心想长公主虽然没死,但是从此以后,朝廷里再无人是范提司的对手,如此结果已然大佳,提司大人因何叹气?

  其实原因很简单——范闲不是一位忠臣,更不是一位纯臣,他所构想的,只是在江南看着虎鹤争斗,各自受伤。

  他想长公主垮台,但他也不会相信皇帝老子,他所叹息,便是皇帝的手段,似乎比自己想像中来的更快,更厉害,皇帝的力量,没有受到丝毫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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