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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二


  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因为来年春还是要回江南,而年节之后,还有像陈园、靖王府、大皇子府上这些地方是一定要去拜访,所以趁着过年前这几日,范闲没有去监察院,也没有入宫,只是老老实实地窝在范府里,孝顺着一年未见的父亲,管教着久在北方的弟弟。

  一家人团圆的气氛真是不错,只是少了若若和澹州的老祖宗。某一时,范闲曾经私下对父亲说过,祖母一直没有见过思辙,是不是得找个时候让思辙回澹州去。

  范建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便让范闲安排。

  正当一应事态按照一种平和的姿态发展时,腊月二十八,范府来了位不速之客。

  这位客人乃是北齐驻南庆使节,身份有些敏感,却是专门在鸿胪寺报备之后,登上了范府的大门。

  范府阖府均觉古怪,却也只好开正门相迎。这位使节对范闲好生恭敬,又代北齐朝廷转达了对范闲的慰问,言道关于山谷狙杀一事,北齐百姓感同身受,深为小范大人不平。

  在放下一大堆礼物之后,这位使节离府而去,只剩下范建范闲这一对爷俩傻兮兮地看着彼此。

  ***

  当天夜里,南庆鸿胪寺便来人了,内廷也来了一位公公,向范闲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北齐的使节会登门上访。

  原来……范闲被刺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北齐,不知为何,北齐那位小皇帝竟是亲笔修了一封私下里的书信,托人传给了庆国皇帝陛下,对于范闲遇刺表达了自己的关切,并且对庆国朝廷不注意范闲的人身安全,也表示了隐讳的批评。

  范闲听着这话,对着那位公公和鸿胪寺的少卿,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口骂道:“吹皱一池春水,干他……鸟事!”

  鸿胪寺少卿与那位公公尴尬对视一眼,小意安慰道:“北齐人存着什么心思,咱们都明白,小范大人也不用过于愤怒,这等龌龊伎俩,能有什么用?”

  那位公公也奸笑说道:“他们要送礼,您就接着。”

  送这两位出府之后,范闲急匆匆跑到书房里,对着父亲大人问道:“北齐人究竟想干什么?这事儿轮得着他们表示关切?”

  范建苦笑道:“有件事情一直忘了和你说,陛下似乎也忘了这茬儿,当初你出使北齐的时候,不是在上京城皇宫殿上,曾经答应了他们的皇帝……说有空的时候,就去他们的太学讲讲课?”

  范闲认真想着,似乎还真是有这么一句话,可是自己好像没有答应吧?

  范建叹息道:“你去江南的时节,北齐人向鸿胪寺发了份文,说是聘你为上京太学客座教授……陛下只是当那小皇帝无聊,也没有当回事,哪里料到,北齐人竟是在这里等着,如今你既然是上京太学的客座教授,又在南庆遇刺,他们表示一下关切与愤怒,似乎也说得过去。”

  范闲气苦说道:“这时候阴我一道,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范建抬起头来,看了儿子一眼,摇头说道:“虽说是很粗糙的手段,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挑拨,只是……你在江南与北齐人的勾当,终究不能一世瞒下去,积毁之下,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让陛下疑你?他们只需要送些礼物,带两句话,丢些脸面,便可以扎根刺在你喉咙里,这种买卖,划算的狠。”

  范闲皱着眉头,大感愤怒,说道:“山谷狙杀……北齐那小皇帝却横生一节,看来朝廷不会再继续查了。”

  范建看了他一眼,苦笑说道:“本来陛下就不想查了,如今又多了这么好用的一个理由,怎么舍得不用?”

  范闲也苦笑了起来,半晌后,对父亲认真说道:“父亲大人,初一的时候,我要进祠堂。”

  范建并不如何吃惊,从皇帝正式授予范闲澹泊公开始,他就明白了皇帝的想法,只是平静说道:“这件事情,我要入宫问清楚。”

  §卷六 第五十八章 归宗

  正如抱月楼上那些人曾经说过的一样,京都已经太平了一年,最大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范闲被放逐到江南整整一年。

  而随着范闲的返京,平静的京都再也无法保持表现上的平静,一方面是他这个人恰好堵在诸般势力的对冲点上,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做事的风格和所谓诗仙面貌完全不似,甚至比这庆国里大部分权贵的风格都要厉狠太多。

  山谷里的狙杀,京都夜里的刺杀,某些人悄无声息的死亡,某些官员大受屈辱的入狱,一樁一樁,让京都权贵们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范闲的力量和决心,让他们想明白了,小范大人在江南春光明媚地养了一年,并没有让他的心性变得温柔太多。

  范闲回京,震惊之事接连发生。

  最近的一樁事情,便是北齐朝廷腆着脸凑将过来,很无耻地表示了对范闲的爱意,异常恶心地批评南庆朝廷没有把小范大人的安全保护好!

  满京皆荒唐,皆愤怒。

  换成另一种表述来说,这是庆国内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北齐的腐儒来吱声儿?可是北齐人就是吱了声儿,还吱的格外大声。

  范闲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虽说聪明的人们并不相信他与北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结,因为北齐的这手段太幼稚,可是……庆国的权贵百姓们心头还是有些不舒服,相当的不舒服,投往范府的眼光有些复杂。

  这件事情的风波还没有平息,只不过是两日之后的大年初一,整个京都又因为另一件和范府有关的事情,变得惶恐了起来。

  ***

  天上根本一丝亮光都没有。

  范闲坐在马车上,揉着有些发涩的双眼,心里想着,祭祖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昨天是除夕,一家子人打了通宵麻将,范思辙和林婉儿瓜分了全家人的财产之后,牌局方终,于是一家子人就马上上了马车,出府而去。

  一路都有范氏大族别房里的马车汇到了一处,虽然各房里都平静着,可是这么长的车队,阵势确实显得有些大。

  范闲心里有些隐隐兴奋与紧张,他是头一次祭祖,所以不清楚祭祖应该在五更。因为去年范府祭祖时,自己与婉儿是呆在园中,隐约记得应该是下午才对。

  他看了一眼身边沉沉睡着的思辙,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在自己的马车上,想来庆国没有哪个衙门敢不长眼来搜索思辙这个钦犯。

  想到今天自己终于可以入祠堂,他的笑容一直浮现在脸上,无法褪去。他也不清楚父亲入宫是怎样和皇帝谈判的,但到最后,很明显那位皇帝老子无奈点了头,太后也保持了沉默。

  说来也是,既然你皇室不能给自己一个名份,难道还想让自己一辈子都没个靠得住的姓氏?

  范闲冷笑着,其实他能猜到父亲与皇帝谈判的结局——皇帝封自己澹泊公,在他看来已经给足了交待,而且眼下的局势,皇帝也确实需要范闲明确一下身份,免得把自己几个儿子争家产的买卖搞的更加复杂——监察院的削权是远远不够的,范闲要想一直在权臣的路上走下去,首要的便是把自己从皇子们的队伍里抢先摘出去。

  车队不知道行了多久,又在城门处等了一会儿,等城门甫开,便在兵士们熟视无睹的目光里驶了出去。

  沿着官道一路向西,终于进入了范闲曾经来过的那个田庄,范氏的祖业。

  三十几辆马车依列停在了宗族祠堂的外面场坝上,早有田庄里的人们前来接应着,年年如此,都已经做成了熟练工种,提供给女眷们暂坐的竹棚早已搭了起来,柳氏婉儿思思,还有其他几房里的长辈妇人都被接到了院子里歇息。

  如今的范族族长,户部尚书范建站在宗族祠堂的台阶下,身上穿着三色交杂的正服,平静看着眼前的一切,然而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温暖和快意的感觉。

  自己替陛下养了个儿子,终于养成了自己的儿子,这算不算是人生当中最成功的一日?

  范族各房里的头面人物都已经下了马车,依着辈份序次站在祠堂之外,他们拿眼偷望着首位的族长,各自心里有着复杂的情绪,想三十年前,范族就已经是京中大族之一,而范建这一房只是偏房弱门,如果不是出了那一位老祖宗,抱大了如今的皇帝与靖王,范建今时今日又如何能成为族长?

  只是范建成为族长之后,对族中的人员约束极严,本身的官也越做越大,族中无人敢不服,更何况如今范府里又多了位叫范闲的人。

  各自分放了祭祖所需的常服,宁香点了起来,祭物已经准备好了,常侍祠堂宗庙里的那位僧侣恭敬地铺开一排毡毯,缓缓将祠堂的大门拉开。

  吱的一声,黑木所做的大门拉开,内里一阵寒风涌出,似乎是范氏的祖先们正冷漠地注视着后代。

  范族上百男丁低首,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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