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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二


  舒芜是范闲的老熟人,但范闲还是第一次看到胡大学士的模样,发现他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年轻一些,顶多四十余岁。

  范闲坐在马上沉默少许,然后对大皇子说道:“你明白我的,这第一轮的面子够了,我暂时不会发疯。”

  大皇子点头,说道:“我送你。”

  范闲一牵马缰,在天河大道上打转,将马鞭转交左手,抬起直指枢密院石阶上的军方众人,挥了挥,没有再说什么话。

  枢密院军方众人觉得这远远的一鞭,似乎是抽打在自己的脸上。

  ***

  回到范府,大皇子问了些当时山谷中的具体情形,沉默少许后便离府而去。范闲知道他是要急着回宫,迎接皇帝暴风骤雨般的质询,却也不想提醒他太多,因为这件事情,他自己都还存有许多疑虑。

  宫中从太医院里调了三位太医送到了范府,范闲却不用他们,只是让三处的师兄弟们为自己上药疗伤,余毒应该几日后便能袪尽,至于后背处那道凄惨的伤口,却不知道要将养多少天了。

  直到此时,躺在自家温暖的床上,范闲的身体与心神才终于完全放松下来,顿时感觉到了一丝难以抵挡的疲惫,纵使身后还火辣辣地痛着,但依然是抱着枕头沉沉睡了下去。

  醒来时,天色已黑,一名丫环出门去端了碗用热水温着的米粥进来,一直守在范闲床边的那位接过米粥,扶着范闲坐了起来,用调羹舀了,细细吹着,缓缓喂着。

  范闲吃了一口,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望着身边正小心翼翼地舀着粥的父亲,发现一年不见,父亲的白发更多,皱纹愈深,不知为何,一时间竟觉着心内有些酸楚。

  “让您担心了。”

  范建没有说话,只是又喂了他几口,才将粥碗放到桌子上,然后平静说道:“当年你要入监察院,我就对你说过,日后一定会有问题,不过……既然问题已经出现了,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必要。”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范建温和说道:“说来听听。”

  范闲将自己在山谷残车旁的心中疑问全部讲给父亲听了,希望能从这位在朝中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实则根基牢固,手法老道,便是陛下也无法逼退位的父亲大人,给自己一些提醒。

  “既然断定是军方动的手,”范建说道:“那就可以分析一下。除京都防御外,我庆国大军共计五路边兵,七路州军,以边兵实力最为强横,叶家定州其一,秦家其一,沧州方面的边兵在燕小乙的控制之中,还有南诏线上一支,州军实力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但便是这样,其实五路边兵也不是分的如此明显,便如叶秦两家,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在各方面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范建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而像大皇子往年征西,其实是从五路边兵中抽调而成大军,战事一结,便又归兵于各方。”

  范闲沉默少许后说道:“这也是陛下的一个法子。”

  “不错,这些将领因为征西之事被提拔至关键部位,便等若是皇族的手脚,却不是叶秦二家能指使得动的,如此一来,五路边军,没有哪一家可以单独控制。”

  很奇妙,遇着范闲遇刺如此大事,这父子二人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感叹与愤怒,只是冷静地分析着情况。

  “而像京都的防御,京外四十里方圆内,都是京都守备的辖境,守备师辖两万人,内有庆国最强大的禁军一万人。还有十三城门司,看似不起眼,但直受陛下旨意管辖京都城门开合,也是紧要衙门。宫中还有侍卫一统,虽说我朝惯例,禁军大统领兼管大内侍卫,但实际上除了宫典这一任大统领真正做到了之外,其余的时候,大内侍卫都是由宫中的那位公公管理着。”

  公公?自然是洪公公……范闲忽然从父亲的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丝很怪异的地方,除了宫典真正做到了兼管禁军与大内侍卫?

  他霍然抬首,吃惊说道:“宫典……竟是如此深得陛下信任?”

  范闲与宫中防卫力量第一次打交道,就是在庆庙门口与宫典对的那一掌,他清楚知道宫典这个人,也知道悬空庙的事情,很大一部分起因,就是陛下想将叶家的势力驱除出京都,想将宫典从禁军统领这个位置上赶下来。可是……按照父亲的说法,宫典,或者说叶家当年得到的信任,实在是很可怕,那皇帝为什么要硬生生地把叶家推到二皇子一边,推到长公主一边?

  范闲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某个重要的东西,但却始终想不分明,不免头痛起来。

  范建轻声说道:“不要想的太复杂,陛下虽然神算过人,但也不至于在京都防卫力量上玩手脚……至于为什么要将叶家赶出去,我想……我能猜到一点。”

  范闲皱眉说道:“父亲,是什么原因?”

  范建笑了起来,扶着他轻轻躺下,缓缓说道:“不要忘了,你的母亲也姓叶……当年她初入京都时,就曾经打过叶重一顿,五竹还和叶流云战过一场,就算你们两家间没有什么关系,陛下只怕也会担心某些事情。悬空庙之事时,陛下还不如今日这般信任你,但已准备重用你,自然要预防某些事情。”

  范闲一怔,旋即寒寒叹息了起来。身为帝王,心术果然……只是这样的人生,会有什么意味呢?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再厉害,终究也是有猜错的时候。

  “我和叶家可没有太多情份。”范闲说着,心里却想起了那个眼睛如宝石般明亮的姑娘。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范建一挑眉头说道:“我感兴趣的是,陛下为什么会如此防范你。”

  范闲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道:“父亲,你看这次的事情,会不会是……皇上安排的?”

  于京都郊外,调动军方杀人,甚至连城弩都搬动了,结果自己身为监察院提司,掌管天下情报,竟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每每想起这件事情,范闲总觉得山谷伏击的背后,绝对不仅仅是长公主一方的疯狂,而应该隐藏着更深的东西。在他的怀疑名单当中,皇帝自然是排在第一位的那人,至于排在第二位的……

  “不是陛下。”范建忽然幽幽说道:“他现在疼你宠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对你下杀手……除非……他要死了。”

  范闲默然,问道:“能够同时让京都守备与监察院都失去效力……除了陛下,谁能有这个力量?长公主加燕小乙?”

  他摇了摇头,然而范建却微笑反问道:“你应该在猜测什么,不然为什么从枢密院回来时,却没有进你自己的院子看看?”

  §卷六 第三十四章 种白菜的老爷子

  “不可能。”

  范闲躺在床上,摇头说了三个字,然而马上却咳了起来,似乎连他的内伤都知道,他不可能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心情激荡之下,难免有些反应。

  不过范闲依然觉得不可能,自己自幼便跟随着费先生学习生物毒药入门及浅讲,学习监察院里的规章与部门组成,学习监察院特有的处事手法和杀人技巧,从很小的时候,他的生活便开始和庆国官员百姓们最害怕的监察院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在别人眼中,他是个小孩儿,顶多是有些天才气质的小孩儿,但他清楚,澹州时的范安之,灵魂已经相当成熟,所以他早就明白,自己将来的人生,肯定会与监察院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入京后提司腰牌的现世,更让范闲明白了监察院那些老人的良苦用心,对方是想将监察院交给自己,或者说是还给自己,更准确地说,是还给当年那个女子。

  到了如今,范闲拥有了难以计数的财富,拥有了天下皆知的声名,拥有了极高的地位,这一切或许是凭借着他两世为人的经验,无数前贤的诗赋歌词,自己打小练就的坚毅心神,但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外物,难以系身,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失去。

  而自己之所以一直到今天还能拥有这些,就是依靠的监察院的力量。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监察院都是范闲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根基、根本。

  雪谷狙杀与悬空庙的刺杀不同,悬空庙之后受的重伤,那完全是一次意外事件,影子的出手,完全都在陈萍萍的控制之下,如果不是恰好那时自己的霸道卷练到了瓶颈,凑巧经脉尽断,想必最后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可是雪谷里的狙杀,那就是为了杀死自己,一旦展开,绝无收手的可能……

  如果真如父亲所言及自己猜想,这个根基忽然松动了起来,范闲随时都有可能颓丧退场。对于这个猜想,不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感情上,范闲都不愿意接受,也不可能接受。

  “不可能。”

  范闲再次用重重的语气重复了这三个字。

  他是监察院提司,经过这两年来陈萍萍的刻意放手与扶持,在八大处里早已安下了自己的人手,启年小组也成为了一个特殊的部门,一处有自己,四处有言冰云,三处有费介,五处黑骑无心,而且现在有了荆戈,六处有影子……

  算来算去,如今的范闲再不是当初的孤家寡人,整个监察院的资源早已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他实在想不明白,就算院中出了一个叛徒,也不可能完全把自己蒙在鼓里,与自己的敌人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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