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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七


  来到祖母卧室中,依足往年规矩,实实在在地行礼问安,然后便将今天去看冬儿的事情讲了一遍。范闲清楚,在澹州这个地面儿上,实在是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奶奶,所以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奶奶应该是知道自己心思的,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大丫环在城内受这等腌臜气,连自家相公都被人欺负地躺到了床上。

  看着范闲神情,老太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着说道:“心里在怨我?”

  “不敢。”范闲话是这般说着,语气却有些硬梆梆。

  老太太看着孙儿难得地流露出了这种赌气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原来是前任州守的公子不知如何,看上了冬儿,只是那位公子并不是个傻瓜,当然不会在澹州城里,在伯爵府面前用强,只是一味去豆腐铺子那里涎着脸纠缠。

  冬儿被他缠的无法,但是对方又没有用什么太过下三滥的手段,所以只好忍着。

  但妇人能忍,妇人的男人总是不能忍,麦哥儿终有一天爆发了男人的小宇宙,将那公子好生一通痛揍。

  这事儿自然就变得大发了,毕竟那位公子的老爹是当任的州守,冬儿相公虽然身子骨也结实,却是好汉不敌众拳,被打倒在地,还被收入了狱中,也是老太太发了话,那位州守才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不过也就是这样,麦哥儿被当胸踹了一脚,又在牢里受了些湿冷气,便落下了病根,一直在床上躺着。

  听着奶奶的叙述,范闲面色平静着,知道了这事儿的缘由,也就明白了冬儿为何沉默着,这事儿说到底还是麦哥儿先动的手,而且……虽然澹州人都知道自己与冬儿家的关系,可是在世人眼中……甚至在奶奶眼中,冬儿毕竟只是个早就被赶出家门的大丫环,是下人,而对方却是州守的公子,阶层的差别总是在这里,有这样一个结果,满澹州人都不会觉得范府做的不好,反而会觉得范府很是帮了冬儿家大忙。

  只是范闲不会这般想,在他的心中,人群的划分从来不是依阶层而论。

  只论亲疏。

  老太太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范闲抬头笑着说道:“我让人去把那位公子也踹一脚。”

  老太太怔了怔,旋即笑了起来,说道:“那便踹吧,随你高兴。”

  §卷六 第二十六章 离开澹州前的日子

  略说了闲话,范闲趁机又再次提出了请奶奶随自己去京都养老的提议,只是如同那夜一般,老夫人很直接地用沉默表达了态度。范闲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怎么都不愿意去?”

  老太太知道他说的是冬儿一家,笑着说道:“京都居……大不易。更何况冬儿和你如此亲近,不要忘了,你自幼身边这几个大丫头,都被你调教的心比天高,硬气的狠,谁也没辙。”

  范闲怔了怔,摸了摸脑袋。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如今还留在府里的小雅是跟着自己中最小的一个,看那张嘴也是个惯不能饶人的厉害角色,还有前几日带着自家男人回府上来看自己的小青……小青的男人还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结果在小青面前也是大气不敢放一声。

  小青小雅便是这样,更不用说冬儿姐和一贯放肆的思思……这府上的几个大丫头真都是被自己宠坏了,也教坏了,搁在哪里都是硬气无比的角色,也不将这世上奉若至理的那些规矩瞧在眼里,外表虽然都柔顺着,内心却都明朗着。

  范闲想着想着,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自己就算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太多,但至少改变了几个女子的思想与人生,也算是不错……当然,也得是跟着他的丫头,才能有这种福利,如果没有他这座大山在后方靠着,这四个大丫环的脾气,只怕在这个世上寸步难行。

  一夜无话。第二日澹州城传来了个消息,说是某某宅某某公子被人硬踹了一脚,吐了鲜血若干碗,急找大夫救活了回来,正躺在床上呻吟。

  行凶的人没有人瞧见,而澹州向来民风纯朴、治安良好,百姓们老实本分,全无匪气,像这种权贵公子被人痛殴的消息,实在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整个澹州都震惊了,知州大人大怒,准备好好查下这个案子,给前任的老师一个天大的面子,但当师爷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知州大人马上平静了一下,回自家静心斋去饮茶去了。

  澹州的聪明人慢慢猜到了这件事情的缘由,没有人敢过多地议论。而被打的那位公子府上,虽然心中肯定怨恨着,却更是不敢满天下地喊冤去,反而是恭恭敬敬遣人去冬儿小院,将这两年间的医药费和补偿双手送上。

  事情淡的极快,澹州人知道范家少爷不是个爱胡闹的人,只是个护短的人,并不如何担心。

  又过了些日子,一封来自京都的密旨和一封来自江南的院报,同时送入了伯爵府中。范闲低头看着那两张薄薄的纸,知道自己的澹州之行到了结束的时候,心中不由涌出一丝不舍来。

  他毕竟是监察院提司行江南路全权钦差,而且年纪尚轻,身体健康,总不可能学陈萍萍一样躲在自己喜爱的地方养老。

  澹州虽好,总是要离开的。

  ***

  第二天晨间,藤子京带着林大宝和三皇子再次出海去钓鱼,而范闲也终于实现了对婉儿的承诺,牵着她的小手,用二人缓慢的脚步一步一步踩着澹州的土地,感受着此间的气息,进行了一次丰富的澹州一日游。

  夫妻二人小小易容一番后,去了热闹的菜场,去了码头边的沙滩,看了看那些被洪常青深恶痛绝的漂亮白鸟,在伯爵府后面的门口蹲着说了会儿故事,这才去了那间安静至极的杂货铺。

  婉儿一路温和笑着,任由夫君牵着自己的手或疾或缓地行走,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范闲最美好的回忆,他今天带着自己来,就是希望自己也能分享他心中最温柔美好的那部分。

  杂货铺里安静着,灰尘还是那么厚。

  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懒人,自然懒得打扫,只是站在屋子里看着四周,说着旧事。

  婉儿静静听着范闲感慨万千的回忆童年,心尖忍不住颤了一下,想到原来不仅自己自幼在皇宫里活的紧张危险,便是自家相公的童年,在快乐之外,也有这么多的艰难困苦。

  她的手轻轻握着那把菜刀,微笑说道:“那叔叔就是用这把刀切萝卜丝儿给你下酒?”

  范闲快乐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婉儿瞪了他一眼,说道:“小小年纪就喝高粱,也不怕醉死了。”

  范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林婉儿忽然睁着那双大眼睛,好奇说道:“你练功的悬崖在哪里?是不是像苍山上的那个陡坡?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范闲怔了怔,说道:“那地方险,你是上不去的。”

  林婉儿喔了一声,圆润的脸蛋儿上却很明显地表达了强烈的遗憾。

  范闲看着她,忽然开口说道:“抱紧我。”

  林婉儿愣了一下,旋即嘿嘿一笑,双手从范闲的臂间穿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就如那天夜里在床上一般,就怕他这么消失了,更怕他就这么沉浸在澹州的气息中。

  ***

  澹州海边高峭的悬崖之上,范闲与林婉儿两人手牵手站在悬崖边,往前数步便是深渊,便是海洋,便是朵朵雪花。

  海风扑面而来,头顶的太阳比在地面看起来反而显得更远了一些,清清洒洒地蒙着层光圈,并不怎么显得炽烈。

  婉儿气息微乱,脸颊红扑扑的,眼神里却微有惧意。这一路被范闲背着上崖,实在是姑娘家有生以来最刺激的一次经历,那些湿滑陡峭的崖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来的,以至于此时她站在悬崖边上,反而都不怎么害怕,似是有些麻木了。

  她有些畏缩地看了一眼远方的澹州城,发现以自己的目力,竟是连那些民宅的模样都看不清楚。

  她又转头看了面色平静的范闲一眼,轻声开口说道:“……以往……天天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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