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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八


  “你去做事吧。”范闲温和微笑说道:“注意自己的安全。在今后的日子里,只要我不主动找你,你不要为我做任何事情。”

  许茂才也笑了起来,走到他身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看着这名四十出头将领离开的身影,范闲负手于后,微微眯眼。他知道对方这个头磕的是心甘情愿,甚至想必是欣喜无比。二十年前之事,落在二十年之后,人生并没有几个二十年,而此人却一直等了这么久,实是不易。

  远处的天边浮起一丝淡漠的白,范闲眯着眼睛看着,心思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眉头皱的极紧。他感觉心上多了一丝压力,又多了一丝兴奋。造反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就像叶轻眉当年在信中说的那样。一统天下?她不屑做,范闲也不喜欢玩这种游戏,不过在今后的岁月里,除了造反,总还有许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

  比如好好活着,比如让刚刚离开的那个人好好活着,比如让有些人活的很不愉快。

  此时提督府没有喧嚣,只有一片宁静围绕,很多人没有睡着,天刚刚破晓。

  ***

  晨光渐盛时,关闭着的胶州城门被缓缓拉开,严密封锁了一个整夜的州军们疲惫地收队,有气无力地站在城门洞两侧,用目光送着那一行队伍行出了胶州城,往不远方的水师营地驶去。

  队伍的正中间是范闲,骑在马上的他已经换上了官服,华贵异常,威严十足。左边的洪常青面色冷漠地抱着皇帝钦赐的天子剑,右手边的监察院官员捧着金黄色的圣旨。

  前有开道官兵扛着牌子气喘吁吁地走着,然后便是一柄曲柄驾云黄金伞。

  胶州方面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一个丝竹班子,吹吹打打着,锣鼓敲着,热闹不停。

  正是一个有些简陋的钦差仪仗。范闲冷眼看着,心里不免觉得好笑,那位胶州知州果然有两把刷子,不过半夜功夫,居然整出了这么些东西来,只是这丝竹班子怎么身上的脂粉味这么重?难道是从青楼里借来的?

  钦差仪仗他一直留在苏州,根本没有想到会在海边来用。不过既然是去水师宣旨,摆出这种排场来总有益处,只是范闲有些替吴格非担心,这般弄虚作假,会不会让京都里的那些老学士们不高兴?

  一应胶州官员与未获罪的水师将领老老实实地跟在范闲身后,单从表情上,看不出来这些人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折腾了一夜,没有几个精神好。

  晨起的胶州市民们在早点摊子上已经隐约知晓了昨夜的事情,纷纷涌在城门外注视着这一幕,胆大的市民们对着钦差仪仗指指点点,纷纷传播着,高头大马上那个俊的如同姑娘般的年轻权贵,就是传闻中的小范大人。

  范闲在民间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了。

  而胶州水师在城中的名声却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城门内外的上千百姓作一声喊,口祝钦差大人安康,便跪了下去,行礼不一。

  范闲一怔,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不禁有些恍惚。想到凌晨许茂才说的那些话,才明白,原来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对于高高在上的天使,确实有一种发自本能般的畏惧与敬服。

  这种认识,让范闲并不能舒服到哪里去,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许茂才。

  许茂才装作谄媚的样子笑了笑。

  不得已,范闲挥手止住了队伍的前行,堆起满脸温和的笑容,在官员们的拱卫中下马,轻步走到线外百姓面前,温和回礼,极有礼数地扶起了几位老人家,又寒暄了两句,说了几句圣安、天顺之类的废话,这才重新回到马上,开动了队伍。

  ***

  水师的操场之上,范闲满脸平静地坐在椅上,于高台之上看着下方的那些官兵们。官兵们的脸色有异,或激动或愤恨或畏惧,但那些眼神都闪闪烁烁地看着台上的钦差大人与官员们。

  水师官兵大部分已经知道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只是由于时间太紧,所以那些常昆在中层将领中的心腹,并没有机会挑起整座大营的情绪,而只是带着一路军士意图进州救人,只是那个队伍却骤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所以此时水师官兵们有些害怕,不知道朝廷为什么会忽然派一个钦差大人过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常昆提督与党偏将都不在台上,难道军中的流言是真的?

  范闲眯眼看着台下的那些攒动的人头,发现黑压压的,竟是一直排到了港口边上。

  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了一丝后怕。禁军他是见过的,黑骑是时常在身边的,可是骤然看见上万名士兵整整齐齐站在自己身前,这才感觉到人数所带来的那种压迫感。如果这一万个士兵都是自己的敌人,那自己只怕在这台子上也坐不下去了。

  范闲自嘲地翘起唇角笑了笑,也没有怎么认真听那位水师三号将领的说话,心想自己的运气真的不错,居然在水师内部找到了许茂才,看台下士兵们的情绪虽然稍有不稳,但应该不会出现大的问题,想必定是许茂才在凌晨之后做了很多暗底下的工作。

  而常昆已死,党骁波已伏,没有人带头,这些士兵再有血性,也不可能如何。许茂才说的对,自己过于高估了局面的险恶。

  范闲摸了摸怀中的薄纸,这是参与东海之事的将领所写的口供,党骁波确实硬项,就算被打昏了过去,也死不肯开口,不过军中并不都是这种硬汉,在监察院的严刑逼供之下,终于还是有人招了。

  有了口供,便有了大义上的名份,范闲不再担心什么,侧耳听着那位将领意兴索然的讲话。

  这位将领便是老秦家的那位,他本不愿意出头,可是范闲听了许茂才的建议,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干脆撕破了脸皮,皮笑肉不笑地请他出面训话,同时也将宣布党骁波罪状的艰难任务交给了他。

  果然不出范闲所料,当那位将领说到党骁波勾结外敌、私通海匪、违令调军这三大罪名后,台下的官兵们都骚动了起来,尤其是那些中层的校官们更是有些不大好的苗头。

  范闲看着这一幕,缓缓离开椅子,走到台前,望着台下的上万官兵,温和说道:“本官是范闲,奉旨而来。”

  他不是神仙,没有用眼神就让全场陷入安静的能力,但他的话语中夹了一丝自己体内的霸道真气,迅疾传播开去,袅袅然响彻了整个操场,让那些官兵都愣了一愣。

  便在这个空隙之中,范闲开篇名义:“提督常昆常大人,昨夜遇刺。”

  台下一片哗然,满是不敢置信的议论之声与震惊的声音。

  胶州知州吴格非担忧地看了一眼台前的小范大人,他起始就不赞同全军集合宣旨,应该分营而论,不知道小范大人是怎样想的。

  范闲望着台下那些官兵,缓缓说道:“常提督常年驻守胶州,为国守一方,甘在困苦之地,实为国之栋梁,陛下每每议及,便会赞叹常提督其功在国,忠义可嘉。”

  台上知道内情的寥寥三人沉默着,他们早就收到了范闲代朝廷宣布的处理结果,而其余的官员将领们听着这话顿时傻了眼,小范大人不是来查常提督的吗?

  台下的官兵们也渐渐安静下来,满是疑惑地看着台上,没有一个人听明白钦差大人说的话。

  范闲面上带着一丝沉重,幽幽说道:“天无眼,不料常提督竟然英年早逝……是哪些穷凶极恶之徒,竟敢做出这等恶行!”

  他的声音渐渐高了些来,充满了愤怒,眼神里也满是狠厉之意,似乎是想从台下上万官兵之中找出那个所谓真凶来。

  §卷六 第十五章 略带腥味的海风

  微咸微湿微冷的风从海面上刮了过来,让范闲的脸颊一片冰冷,他冷冷地看着台下这群密密麻麻的兵士,内心深处却是渐趋平静。

  处置水师一事,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候,其实便是昨天夜里,到了白天,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并没有什么太过担心的。

  那些不了解内情的将领与州官,都以为钦差大人只是先褒后贬,马上就会对水师提督常昆进行最惨无人道的攻击,在煌煌日头之下,向水师将士们说明常昆此人的丧心病狂,以及朝廷对他的处置意见,所以等他们真的听到了范闲接下来的话后,不免震惊无比于小范大人没有开始鞭尸。

  范闲的声音,在阔大的操场上传的极远,他只是温和且悲痛地回忆着水师提督常昆为庆国所做出的丰功伟绩,只是表彰着那个死人,表情沉痛,眼神真挚,而根本没有提到一句东海小岛之事以及水师与东夷城内外勾结之事。

  吴格非与那位老秦家的三号将领互视一眼,然后缓缓偏过头去,昨天夜里范闲就已经向这几位重要人物传达了宫里的意思,所以他们并不奇怪。

  常昆乃是一品提督,而他背后那只手究竟是谁,并没有获得有力的证据,虽然知道长公主的君山会在其间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在当前的情况下,朝廷不愿自曝其短,不愿意明典正刑地将常昆打倒在地。

  一位一品大员,一位军方重臣,却与海盗勾结,里通外敌,这个事实一旦传遍天下,庆国朝廷的脸往哪儿搁?陛下的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要的只是常昆永远不能再在胶州水师里搞东搞西,至于他死之后的道德评价,庆国皇帝与范闲其实都不怎么在乎,能够用最小代价完成这件事情,才是第一位的任务。

  当然,这口恶气想必皇帝陛下是咽不下去的,只等再过些日子,京都情势大定,皇帝将那些胆敢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家族们一扫而空,常昆自然还是会被从坟墓里挖将出来,锉骨扬灰,身败名裂。

  一通赞扬说完之后,范闲的脸已经冷的像海水里的石头一样,脸色难看的不行。

  “昨夜本官初至胶州,本欲与提督大人密谈,要彻查水师一部与海匪勾结一事……孰不知,大人容貌未见,斯人已去。是谁,敢如此丧心病狂于提督府之中纵凶杀人?是谁,敢抢在朝廷调查案情之前,用这种猖狂的手段进行抵抗?是谁,试图在事发之后,杀死整座提督府内的官员将军,以图灭口?是谁,在昨天夜里暗中调动水师,煽动军心,意图挑起骚动,占据胶州,想将这一切的黑暗都吞噬在血水之中?”

  “是谁……?”

  (是谁太累,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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