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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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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乞求着自己的姿态,能够让钦差大人稍微松一松手,能让钦差大人相信自己,也是有往他那边倒去的强烈愿望。 范闲没有等这位老谋深算的明老爷子回话,说道:“你心不诚,所以无所谓投诚。” 明青达面色平静,却叹了口气,说道:“钦差大人不能信我。” “非我不能信你。”范闲低下头说道:“你自己也不能信你,你在那条船上太久了,要下来……很难。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你还是在那艘船上,船上其余的人总会要保你平安,如果你到了本官的船上,你留在原来那艘船上的货怎么办?” 此货自然并非彼货,明青达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听着范闲的话,知道不可能说服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带着一丝疲倦,自嘲求道:“请大人指条明路。” 范闲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桌上那些菜馐之间,略一思考后,静静说道:“你有很多兄弟,最近听说……乙四房的夏当家也是你的兄弟?” 明青达面色不变,心里却开始痛苦起来,自己明家跟随范闲的敌人已经太久,如果要让范闲真的相信明家肯倒向自己,除非他能够有把握将明家完全掌控在手中,而夏栖飞明显就是范闲用来掌控明家的棋子,换了其他的任何人,范闲都不会接受这个协议。 范闲这句话,无疑就是给出了自己的条件,只是这个条件,明青达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且不论明青达不可能放手自己的家族产业,只是想到夏栖飞冰冷的眼神,还有那衣衫下面一道一道凄惨的鞭痕,他的心就开始纠结起来。 在目前的局势中,进攻的是监察院,防守的是明家,而且明家步步后退。今日内库标价大涨只是一个事件串的头一环,后面的事情接踵而至,明家风雨飘摇矣。 直到此时,明青达才发现,明前这位看似年轻的钦差大人,原来骨子里竟是如此保守谨慎加厉刻阴险,面对着自己给出的如此大的诱惑,竟是毫不动心。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范闲要的东西,远远比自己所能付出的更多,不止四十万两,不止是明家从此以后在江南的暗中配合,而是一种显得有些狂妄、无比嚣张、奢求对内库产销全盘的控制。 “还请大人给条活路。”明青达苦笑说道,先前是谈明路,此时便只能谈活路了,“后四标再这样下去,族中上万子弟,还有周边雇的无数下人,只怕明年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明家不缺银子。” 范闲看着面前的明家主人,心里对于对方越来越欣赏,明明是要胁自己的话,说的却是如此温和卑微,一点都不刺耳,反而透着股服贴滋润:“呆会儿的后四标……就当你明家把前几年吞的银子吐回来。” 他微微偏头,眯眼打量着面色有些颓败的明青达,心里不停猜忖着这位明家主人心中的打算,说道:“你应该知道本官的过去,过往年间你卖东西的手法,我很不欣赏。当然,本官不是不讲理的土匪,只要你们做事稳妥些,本官自然也会稳妥些。” 所谓稳妥,自然说的是昨夜之事。 范闲拿筷尖敲了敲瓷盘之沿,发着叮当的脆响,最后说道:“执碗要龙吐珠,下筷要凤点头,吃饭八成饱,吃不完自己带走……做人做事与吃饭一样,姿式要漂亮,要懂得分寸,这就很好了。” 明青达知道在这位钦差大人面前不可能再获得进展,得到了范闲最后这句话,他心里稍微放松了少许,虽然不能全信,但他绝对相信,范闲并没有逼着明家垮台的念头,对方始终是想将明家控制住,而不是摧毁掉。 而要控制住庞大的明家……夏栖飞不行,母亲不行,只有自己,明青达有这个自信,所以说呆会儿自己肯定会因为后四标吐血,但心里明白,往后的日子里,与钦差大人还有的商量。 商人,最不怕商量,讨价还价是他们的长处。 明青达十分恭谨地对范闲再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看着明家当代主人微微佝偻着,微现老态的背影,范闲再一次将筷子轻轻搁在了桌子上,微微眯眼,直到此时此刻,他依然瞧不出明青达这个人的深浅。 先前那一跪代表的含意太丰富了,认输?求和?投诚?为昨夜之事补偿?如果明家真的有意倒向自己,那么今天内库这种光明正大的场合,反而是最好表露心迹的地方…… 问题就在于,范闲根本不相信这位老爷子会甘心投降,自己的牌根本还没有出尽,明家也没有山穷水尽,习惯于站在河对岸的大树想连根拔起,移植到河的这面来,所必须经历的痛苦代价,应该不是此时的明家所愿意付出的。 为什么对方会摆出这样一个卑微的姿态?他的上面可还是有一位老太君在,明家要投向哪方,这种关系到全族数万人前途的大事,明青达应该还没有能力做出独断。 而且这一跪,跪的并不隐秘,应该已经有人看到,而且马上会传开来。范闲的眼睛眯得更细了,难道对方是准备打悲情牌?在这个还没有产生阿扁这种人物的世界中,悲情或许是可行的一招,只是刻意在众人面前跪自己一跪,这又能悲到哪里去? 如果换成别的官员,面对着明青达所表现出来的倾向,一定会心中暗喜,只是范闲不这般想,因为正如明青达所料,他要的东西太多,不是明家给的起的,而且他为这件事情已经准备了许久,他有底气吃掉明家,而不是接受明家的投诚。 既然不论什么时候,范闲都可以吃掉明家,那他凭什么还要与明家讨价还价来获取对方的投诚? 非不为,非不能,实不屑也。 *** 清风跨门而入,吹拂走内库大宅院间残留的食物香气,吹拂走犹有一丝的鞭炮火香,只有凝重的氛围却是始终吹拂不动,庭院间弥漫着紧张,有若千年寒冰,有若河底巨石,春日春风难融,大江巨浪难动。 负责唱礼的转运司官员的嗓子已经嘶哑了起来,不是因为说的话太多,不是因为喝的水太少,只是因为紧张。 沿着甲乙两廊而居的各房巨商们也早已坐不住了,隔着镂空的门棂,站在房门高槛内,紧张地盯着外面。 下午是内库后四标的叫价,两轮叫价之后,没有人再喝彩,甚至没有人去抹额上的冷汗。上午被明家吓退的泉州孙家,面色惨白地听着价,双眼无神地看着外面,被那两家疯子又惊吓了一番。所有的商人们都觉得今日之行开了大眼,同时也是受了大惊。 那是银子,那是银子!凭什么甲一房的明家和乙四房的夏家,就敢那么往外扔?难道在他们眼里,那些厚厚的银票和废纸没有什么区别! 岭南熊家的熊百龄双眼通红地看着外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身边的帐房先生说道:“刚才唱礼官是不是报错了?” 熊家的帐房先生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花厅核算的数字,怎么可能出错……这天爷爷啊,夏当家的昨天被杀了几个兄弟,今天开始发狠发疯……这明家居然也跟着发疯!明老爷又不是强盗。” 熊百龄的口水紧张地来不及吞下去,噎在中间险些跄着了,反手夺过一名下属手中的茶杯灌了下去,压低声音骂道:“夏栖飞就是明老七,我看是他们兄弟二人干起了真火……兄弟阋于墙,当真刺激,明家人看来骨子里都有些疯。” 不止唱礼官的声音颤抖着,江南巨商们不停冒汗着,就连坐在正堂之中的那三位大人,此时都开始紧张了起来。 听着第二轮的叫价,黄公公与郭铮对望一眼,脸色变得煞白一片,他们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内库开标最后的四连标竟然被范闲和明家哄抬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明家这四连标是亏定了,而且是大亏特亏!对于黄公公与郭铮来说,明家的进帐减少,江南往京里送的见不得光的银子自然也要少……太多,想到此节,这二人盯着范闲的目光便有些怨毒。 范闲虽然用强大的心神保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但如果有细心的人,依然可以看出钦差大人紫色官服的浆洗硬挺袖口有些微微颤抖,薄而秀气的嘴唇抿的有些紧,耳垂下面微泛红色。 毕竟像今天这种场面实在有些少见。庆国皇帝号称天下最富有的人,但范闲敢打赌,一向不入户部库房的庆国皇帝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票随着唱礼官嘶哑颤抖的声音,在天上飘来飘去! 一千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庆国开国十年之后,举国的财政赋税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将将一千万两!哪怕是如今已入极盛的庆国,这样一大笔白银依然是个不可思议的数字,这一千多万两银子如果用来在江南上收买死士,足以挥手间灭掉东夷城四周的那些诸侯小国,足以成一方之霸! 这样大一笔数量的银子,可以换来多少美人?可以打造多少战马兵器?如果全数投入民生之中,可以修多少里的堤?可以煮多少锅粥?可以开多少堂?可以救活多少人?而……如果全部换成银锭,又可以压死多少人? 上午的五百万两银子已经是内库有史以来的最高标价,而下午则是轻轻松松突破了纪录。尤其是第二轮叫价,明家便喊出了破千万两的价钱,这不止破了纪录,也突破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当然要归功于明家目前所处的内外交困局面,以及范闲从北齐皇帝手中借来的大批真金白银——明家必须抢这个标,而夏栖飞却有对冲的能力,种种因素加在了一起,才造就了这样一个恐怖的数字。 范闲喝了口凉茶,强行压下内心的情绪,打了个很隐秘的手势。 可以了,就到这里吧。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 直到此时,范闲才渐渐有些明白了明青达的想法,陛下的想法,很多人的想法。 明青达夺标之时,极为服帖地依照范闲的计划走,一方面是受到了信阳方面的压力,另一方面存的想法则有些玄妙,左右不过是送银子,喊价低,赚了银子一部分要交给信阳,喊价高,就等于把银子送给内库……也就等于是送给陛下和范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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