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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五


  面对这个询问,杨万里摇了摇头,史阐立也是最近接触到监察院与江南水寨夏栖飞的密报,才知晓一二。

  “海盗!”范闲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明家从内库接了货,由泉州出海,一路北上往东夷城,一路南下去西边天外的洋鬼子处,这些年来,出海之后总会遇上海盗,三艘船里,总要折损一艘……”

  杨万里皱起了眉头,心想明家倒也接触过,个个都是温文和善的大富翁,这出海遇着海盗,总不好让他们负责,难道大人话中有话?

  范闲冷声说道:“而实际上,那海盗都是他们明家自己的人!”

  杨万里大惊失色。

  “内库出产遇着海盗,他明家还要赔钱给内库……看似亏了,但实际上他抢了那船货物偷偷运到海外卖掉,一船货物朝廷六成的分红,他便不用再支付,而且赔给内库的只是个成本而已……这一艘船挣的,可是要比那两艘还要多啊。只是可怜这些年里,海上不知道多了多少亡魂。”

  杨万里目瞪口呆,喃喃说道:“这……这他们明家也多挣不了多少,为什么敢冒这种杀头的危险?”

  范闲说的这些,是最近这些天监察院与夏栖飞合作查出来的,只可惜一直没有拿着活口实证。明家这些年用这种狠辣的手段,不知道挣了多少银子,这些人做事极为心狠手辣,风声既紧,又有贵人掩护,所以朝野上下,只当出海南行本就是风恶浪险,海匪猖獗,却根本想不到明家自抢自货,玩的是商匪一家的把戏。

  他站起身来,盯着杨万里的双眼,说道:“一旦有适当的利润,商人们就胆大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庆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杨史二人都被马克思的名言震的低下了头,品咂许久。

  “更何况……朝廷里一直有他们的同路人。”范闲冷笑说道:“正经外销,挣的钱都是要入册的,哪里有这些帐外的钱花着顺手安全?”

  这句话说的是信阳方面的事情,如果不是用这种狠辣手段,长公主想在监察院的长年监视下从内库捞银子,困难度肯定要大许多。

  “每一个铜板上面都是血淋淋的。”范闲教育杨万里道:“如果你我想要做事,就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明家能杀人,会杀人,到了真正鱼死网破的时候,也不会忌惮杀了本官!生死存亡之际,讲什么礼制……你做官做久了,人可别变成朽木一块!”

  杨万里傻愣愣的,他十年寒窗,做官之后又有范闲这棵大树的阴影暗中保护,哪里真正感受过人间的凶险,此时被范闲一顿批,终于清醒了少许。

  平静少许,范闲挥挥手说道:“罢了,先不提这些事,虽说你今天是来踢门,不过这园子倒确实没来什么客人,咱们也有一年不见,总有些话要说上一说,呆会整治些酒菜,我们好好喝几杯。”

  杨万里垂头丧气,但知道门师依然将自己当最亲近的人看待,也算松了口气,只是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忽然想到一桩事情,犹疑问道:“那第三不该……”

  范闲笑骂道:“你不把我得罪到底,看样子是吃不下饭去,说吧。”

  杨万里想了想,觉得这事确实是门师做的不对,于是理直气壮说道:“最近各地迭出祥瑞,官员百姓们在酒后席上总会说上两句,学生在人面前从未说过,但当着老师的面,却要冒昧进言,以色事人,终不长久,以谄邀宠,也不是朝廷官员应持的风骨,老师这事做的实在与德不符。”

  范闲一愣,知道杨万里虽然性子倔耿,但人还是极聪明的,竟是瞧出了四野祥瑞是自己造出来的,但这小子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骂自己拍皇帝马屁!

  “滚滚滚!”范闲终于真的怒了,痛骂道:“饭也不要吃了,回你的富春县喝粥去!”

  杨万里这时候倒也光棍,直挺挺地任由门师的唾沫星子给自己洗脸,满脸大义凛然说道:“学生今日要在彭园喝粥。”

  范闲气鼓鼓地将双袖一拂,出门而去。史杨二人赶紧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面,半步不敢稍离。直到此时,这位不满二十的年轻人,才终于有了些年轻人的模样,而不再是那位端坐谨言冒充老辣成熟的门师大人。

  ***

  三月初三,龙抬头。

  澹州省亲的车队,沿银江而下的京船,都在这一天来到了苏州城外的码头,而头天夜里,一支由杭州来的队伍已经悄悄地上了船,由京都出来的三支队伍终于胜利地在江南会师了。

  码头之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江南路各级官员整肃官服,在行牌之下,翘首期盼着太学司业兼太常寺少卿兼权领内库运使司正使兼监察院提司兼巡抚江南路钦差大臣……小范大人范闲的到来。

  §卷五 第九十一章 龙抬头

  庆历三月初三,龙抬头。

  一艘大船在江南水师的护航下,缓缓靠拢了码头,船上抛锚放绳,校官们极利落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紧接着,被做成阶梯模样的跳板被搁在了码头与甲板之间,岸上的吏员们赶紧铺上厚布,以免脚滑。

  天边远远滚过一帘春雷,迸迸作响,似乎是在欢迎钦差大人的到来,而同一时间,码头上也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岸涂之上备好的冲天雷也被依次点燃,炮声大作,竟将老天爷的声威都掩了下去。

  码头上的官员们皱眉,却不好意思捂耳朵,只将目光投注在跳板之上。

  不一时,一位年轻的官员出现在甲板之上,领着一行侍卫沉默了下了船,分列成两行。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穿着一袭紫色官服的年轻英俊官员,才微笑着走了出来,只见此人在官服之外套了件鹤氅,白素的颜色顿时冲淡了官服深紫所带来的视觉刺激,让码头上众人的目光,都被他那张温和亲切而清秀无比的面容吸引了过去。

  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穿紫色的官服,码头上众官员心知,被己等“千呼万唤”的钦差大人范提司,便是眼前这人,下意识里往前挤了两步,举手欲揖。

  范闲却没有急着阻止众人行礼,反而将手往旁边一伸,握住凭空伸出的一只小手,牵着一个小男孩儿并排站在甲板上,踏着梯子,往船下行来。

  小男孩儿的身上穿着一袭淡黄色的常服袍衫,领子处露出一圈毛衫的绒毛,衫子上绣着一对可爱却不知名的灵兽,配着那张清美的面容,灵动的双眼,看着煞是可爱。

  众官员却是心中一惊,知道这位便是被皇上赶到范提司身边的三皇子,赶紧调整方向,齐齐对三皇子行礼:“江南路众官员,见过殿下。”

  三皇子笑着点了点头,用雏音未去的声音说道:“天气寒冷,诸位大人辛苦了,我只是随老师前来学习,不需多礼。”

  被老师二字提醒的众官员们赶紧又对范闲行礼,连道大人远来辛苦,如何云云。

  行礼之余,几十位官员偷瞄着从船上走下来的这两个男子,发现对方年龄虽然相差不少,但面容却是极为相似,站在岸边,江风将这两名男子的衣衫下摆吹动,在清贵之气显露十足之余,更是透着股难得的和谐与脱尘之意。

  众人不免开始在肚子里猜疑,看来那个关于范提司的身世流言,只怕是真的了……一念及此,心中又开始忐忑,不知道己等先向三皇子行礼,会不会让范闲心中不愉,毕竟对方才是正主儿,而且钦差大臣的身份,依朝制而论,可是要比未成年的皇子要金贵太多。

  范闲哪里有这么多的想法,他望着码头上这些面目陌生的官员,脸上堆起最亲切的笑容,一一含笑应过,又着力将对方的官职与官名记下来,扮足了一位政治新星所应有的礼数与自矜。

  范提司携皇子下江南,这是大事,所以今天来码头迎接的官员人数极多,文官方面有江南路总督府巡抚这方的直属官员,又有苏杭两州的知州各领着两拨人,相隔较远的几个州知州虽不敢擅离辖境来迎接,但州上通判、理同等级的官员还是来了不少,另又有江南盐路转运司的官员,武官方面自然少不了江南水师的守备参将之流,当然,如今身为范闲直属下属的内库转运司更是人员来的都极齐。

  总之林林总总,加起来已近百人,整个江南路的父母官们只怕一大半都挤到了码头上,若东夷城偷了监察院三处的火药,在这儿弄个响儿,整个庆国最富庶的江南路恐怕会在一天之内陷入瘫痪之中。

  码头上范闲满脸微笑与众官员见礼,问题是只见人头攒动,官服混杂,大冬天里汗味十足,一张张陌生而谄媚的面容从自己的眼前晃过,哪里还认的清到底谁是谁?而这些官员们却是不知道他内心的感受,看着小范大人面上笑容未减,越发觉得是自己这一路上送的礼起到了效果,大着胆子往他与三皇子的身边挤,怎的也要寒暄两句,套个近乎,才对得起送出去的银子啊!

  那些离大江稍远的州县官员却一直没有寻到机会送礼,所以心气儿也不是那么足,带着两丝艳羡、三分嫉恨地在人群外侧看着里面的同僚不堪地拍着马屁。

  一时间码头上马屁臭不堪闻,范闲被剃的干干净净的下颌也被着力摸了无数下,好不热闹,渐渐官员们说的话愈发不堪起来,尤其是苏州府知州那一路官员,乃是从太学出来的系统中人,非要依着范闲如今兼任太学司业的缘故,口口声声喊着……范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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