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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一


  杀死供奉的刺客剑意惊人,所以供奉尸体身前没有血渍,所有的血水全部被那一剑之威逼向了身后!

  夏栖飞颤抖着走向供奉的身体,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是准备来做欺师灭祖的事情,但当这件事真的发生后,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是准备拼几十条人命,而又有谁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位老人?

  一张纸条飘了下来。

  夏栖飞用惊惶的眼光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你动了那个念头,我依然给你机会。他动了杀心,所以我杀了他。”

  江南水寨之主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知道,监察院的实力,原来真的不是一个帮派所能抗衡的,对方这是在帮助自己清除归降的最后障碍,也是对自己的最后邀请与警告。

  §卷五 第八十四章 投名状以及范闲的正面和影子

  当天夜里,沙州城在安静之中带着丝紧张,往常热闹非凡的夜街,今日变得格外安静,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赌坊往东头过去的那条街上,有这座大州最干净舒适的几幢客栈,往常若是南来北往的大富之家,都喜欢在这里包楼。

  今日来到沙州的范闲,虽然是位赤裸裸的二世祖,却没有沾染上太多二世祖的习气,生活方面虽不朴素,却还是简单,所以只是包了最上面安静的一层。

  夏栖飞老老实实地站在房间一角,当着范闲的面,将那块腰牌仔细地放入了怀中,又在文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自己鲜红的手印,再恭敬地递了个牛皮纸袋过去。

  范闲看了一眼文书,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夏大人,如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夏栖飞在心里痛哭着,这份文书一签,自然与对面的年轻官员成了一家,只是家里也有各色人等,对方是少爷,自己却好比卖身为奴一般。

  不过他清楚自己这一世只怕也没有能力和机会,宣泄心中的这份恶气,江湖枭雄,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会实实在在地走下去,于是一整身前衣襟,跨步向前,极利落地往下拜倒,口称:“下官夏……明青城,拜见大人。”

  话说完了,人却没有拜下去,一双手已经极稳定地扶住了他的身子。范闲望着他,说道:“不论夏大人如何看待本官,但既然入了院子,你我虽是朝廷的官员,有上下之分,但更是必须肝胆相照的兄弟,外在的东西,我要求的并不严苛。”

  夏栖飞微微一怔。

  范闲继续说道:“夏大人想必如世上其他人一般,对于监察院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偏见,对于我们内部的关系却不甚明了。”

  他顿了顿后,笑着说道:“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就好比是朝廷养着的一群狼,外面却有太多的狮虎,如果我们想生存下去,为朝廷做事,为万民谋利,就不要在乎那些污言秽语,而关键处就在于我们内部的团结,狼群可以有头狼,但内部却绝对不会倾轧。”

  夏栖飞皱眉应道:“属下明白。”

  “你不明白。”范闲很直接地说道:“我知道这些话是很无趣空洞的说辞,但慢慢来吧。这种感受,你总会在日后的院务中体会到……嗯,我了解你,毕竟是一代豪雄,先前在分舵里被我刻意打压,想必心中总会有些不舒服。”

  夏栖飞心头一颤。范闲却是面色一柔,呵呵笑着说道:“其时你是百姓,我是官员,自然有此分别……如今你的身份却不一样了。”

  夏栖飞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畏畏无语。

  “百姓多愚。”范闲皱着眉头说道:“所以你可以利用他们,可以照顾他们,但是……你不能相信他们,不能让他们产生某种错误的判断,想爬到你身上来。所以身为监察院官员,虽然是站在皇上与百姓的立场监督吏治,但是却只能相信皇上,百姓……监察院只要维持足够的权威与压力就成。”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感受。”范闲轻轻卷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并不见得正确。”

  国人善忘,范闲自那个雨夜之后,便有些心寒,后来在京都呆的愈久,心便越来越凉,早已将五竹叔说的那句话当成了处世明理——世上没有你能够相信的人——不能相信的对象,除了个体的人之外,也包括庆国那些浑噩度日的百姓,自然,也包括那位皇帝陛下,只是在任何时候,范闲都不会把这个念头宣诸于口。

  此时房间内,除了范夏二人,便只有启年小组的苏文茂。

  范闲指着苏文茂说道:“苏大人,是我从一处调到身边的。我想你应该不会有在我身边做事的愿望,但日后如果你想入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夏栖飞心想,自己在江南做个土财主,也要比进京要快活许多,却诚恳说道:“全凭大人提拔。”

  范闲摇摇头:“莫说假话,不过院里确实可以帮助你做许多事情,所以你也莫要怨我,总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又说道:“苏大人便是你今日入院的见证人,日后相关的联络手法与上传事宜,你都与苏大人联络,呆会儿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说一说。”

  他又对苏文茂说道:“手册和条例,你尽快让夏大人熟悉。”

  苏文茂低声行礼,二人知道范提司已经交待完了,便再行一礼退出房去。

  二人一出房,三皇子那小小的身子就像个幽灵一般从内套房里飘了出来,走到范闲的身边,轻声问道:“老师,监察院就是这般收人的吗?”

  “这是特事特办。”范闲很礼貌地请三皇子坐下:“殿下先前听到的,在院中并不常见。监察院收人,首先便要考察许久,一般而言,我们都习惯从各州军中挑人,这是当年陛下第一次北伐前组织监察院所养成的习惯。当然,后来也开始专门注意每年春闱不中的秀才,毕竟监察吏治,如果连大字都不认识,那可没有辄。一切优秀的人才,而在科举无望之后,都是监察院极力吸纳的对象……但是,院里最忌讳收纳本身已经有相当势力,或者是身后有背景的人。”

  三皇子皱着眉毛说道:“这个夏栖飞可是江南水寨的寨主。”

  “所以说是特事。”范闲很耐心地讲解道:“一般来说像夏栖飞这种人,顶多能允许他在院务的外围活动,这次让他出任监司,是很少见的。”

  “为什么是特事呢?”三皇子对于这些事情显得格外感兴趣和好学。

  范闲今次没有责备他不该以皇子之尊,过于看重细务,和声说道:“因为此次陛下命臣下江南清理内库,将要面对江南的一干富商名流,所以监察院需要在江南本地找一个人,而且是一个能够绝对控制住的人。”

  “为什么?”三皇子显得很疑惑,虽然他小小年纪已经心狠手辣,以皇子的身份,除了因为抱月楼吃了范闲一个狠招之外,根本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所以完全想像不到江南政务的复杂性和艰难程度。

  范闲看了他一眼,看着小孩子认真的眼神,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也对那位深在宫中的宜贵嫔深感佩服,那样一位憨态可掬的娘娘,怎么能养出这样一个性情硬、好学、肯折身段的厉害小皇子?只怕那位亲戚娘娘也不怎么简单。

  “江南被信阳方面经营的太久。”范闲在他面前并不避讳提及长公主,“十几年的时间,这里已经是铁板一块,纵使有些人是崔夏两家的敌人,但各方面总有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谁也不想如今的格局发生太大的变动,变动所带来的损失,是这些人不愿意看见的。”

  “我们自京都远道而来,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强大的变数,在外力袭身之时,就算铁板内部有缝隙,也会暂时合为一体,共抗外敌……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已经在铁板中存在的砂子,让这粒砂子越来越大,最后逐渐将铁板撑裂,再难回复最初的模样。”

  三皇子皱着眉头说道:“一粒砂子不见得有这个能力,如果我们帮他,和我们自己出面有什么区别?”

  “关键就是我们不方便出面。”范闲也有些头痛,叹息道:“殿下您是不知道,地域的观念,在这个国度里是如何根深蒂固,我可以让小史来开抱月楼分号,可以让澹泊书局开遍苏州,但真要触动了江南人的根本利益,只怕会惹来群起而攻之。”

  “群起?会有哪些人呢?”

  “江南最大的富商明家,被我杀了几位少爷,从而与我仇恨极深的那几家盐商,早已经被长公主喂的饱饱的那些各级官员,打从江南路正二品的那位凌提督起,一直到苏州城看守城门的老兵卒子。”

  范闲像做游戏一般笑着扳手指头:“内库里的各级掌柜,街头卖笑的姑娘,庙前卖艺的老汉,但凡是江南人,都不会喜欢我们来指手画脚。”

  三皇子微愣了愣,阴狠说道:“攻便来攻,难道本……老师还怕他们不成?”

  “怕倒是不怕。”范闲好笑说道:“可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法不责众……真让江南乱了起来,这些各行各业的人,有的是办法让民怨载道,民不聊生……如果真到了那天,你说京都朝廷上一议,到底是去砍几万个人头来为我壮胆,还是将我的乌纱摘了,去安抚江南民心?”

  三皇子愣了起来,心想以父皇的性子,只怕你范闲肯定不会吃什么苦头,但也会将你调回京去。一想到身为堂堂……俺三皇子的老师,居然要被弄的如此憋屈,三皇子的心中好生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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