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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八


  二十八里坡到了,马车沿着长街往里,街畔那些被清漆刷的明亮无比的店铺门板,似乎在欢迎范闲的到来。车至庆余堂前,苏文茂还没有来得及递拜帖,便听得吱吱几声响,这片极大的院子,许久未开的中门,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打开,迎接某人地来临。

  庆余堂十七位掌柜今日不在自己的小屋里,也没有在各处王府公宅中算帐,而是齐整无比地站在门口迎接,见着范提司从车中下来,这十七人齐刷刷地半跪于地,行了大礼。

  范闲赶紧请这些掌柜们起身,看了一眼排在第七的那位熟人,笑着点了点头。

  叶大掌柜今年已近半百,眉眼柔顺,知道门外不是说话的地儿,也不清楚这位小爷怎么敢光天化日下就来了——但他还是保持着应有沉静,将手一领,请范闲入堂落座,另有下人去招呼旁的人。只是高达三人摇了摇头,死忠于陛下的严令,与范闲寸步不离。

  范闲用目光示意叶大无碍,这才入了中厅,落座之后,又吩咐高达三人在门外守着。

  此时厅内已无外人,那十七位掌柜有些畏缩,有些害怕,有些激动。如今外面都在传,眼前这位年轻官员,乃是叶家的后人……是小姐的亲生儿子!天呐,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范提司今日前来,一定是有要紧事情说。只是范闲此时端座于上位,若他不肯自承身份,这庆余堂里的掌柜们,也没有去抱大腿认真哭泣的胆量。

  好在范闲并没有允许这种沉默维持太久,稍一沉吟之后,便说道:“安之今日来,是为了一年半前的那事情。”

  叶大掌柜万没料到小范大人开口说的是这个,有些大出意外,微怔望着对方。

  范闲笑着解释道:“当年,我曾有心让弟弟思辙拜入大掌柜门下,只是大掌柜贵人事忙,一直忘了通知在下,让我二弟提着腊肉上门。如今我那不成材的弟弟,不知道流落何方,这事自然不用再提。但是大掌柜,当初说的另一桩事情,您可别说,您也忘了。”

  叶大如何能忘?

  当日范闲暗中点破自己日后要执掌内库,并且来寻求庆余堂的帮助,许了自己这些人出京的可能。范闲的这个提议,让整座庆余堂里的执事都相当兴奋,如果能够脱离京都,能够重新亲近当年小姐留下来的产业,这些掌柜们当然高兴,只是一向慑于皇威,而且他们也不敢判断范闲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说动宫中,最关键的是,他们不知道范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存着什么念头,所以他们在事后没有主动给范闲一个说法。

  可谁知道时势的变化竟是如此奇妙,首先是范闲在这一年半的时间内突然崛起,成为庆国最当红的年轻权臣,而他执掌内库也成了铁板钉钉之事……如今又有传言说:他是小姐的儿子。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范闲收拢庆余堂的原因就非常明显了。

  叶大掌柜咳了两声,面露凝重之色说道:“大人,我们这些人自然是极愿意的……只是不知道宫里究竟允不允。”如今他不再怀疑范闲的心思,却依然怀疑范闲的能力。

  范闲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

  厅中嗡的一声炸开,老成持重的十七位掌柜面上都露出了震惊与无穷的喜悦,自从叶家垮台之后,他们就被软禁在了京都,一直不能离开,骤闻得这般好的消息,哪里能够自持。

  范闲喝了一口茶,看着这些四五十岁的掌柜们如孩童般天真的笑容,脸上也露出了很真诚的笑容。这些人因为母亲的缘故,正值青春年华时,便身陷京都不能拔,如今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事情,实在是很令人高兴。

  “自然不能全去。”范闲叮嘱道:“家眷也要留在京里。”正在欢喜微泣的掌柜们一怔,又听着他继续说道:“去江南后,轮着来吧,就当度假,诸位看如何?”

  众人这才知道小范大人是在说顽笑话,一惊一乍之余,哈哈大笑了起来。

  范闲又叮嘱了几句,勉励诸位要谨思圣恩,为朝廷出力之类的废话,这废话自然是说给门外的虎卫听的,这才轻声说道:“七叶掌柜这次是要麻烦与我一同去的,至于其余的诸位,请大家自行商量吧……不过,可得留一个年纪大些的在京都。”

  七叶此时正站在他的身边,皱眉问了声。

  范闲笑道:“抱月楼马上就没人了,你们总得替我打理打理,那等销魂之处,只好请位年老德劭之人主持。”

  又是一个冷笑话,掌柜们却只有苦着脸哈哈笑着应景,许久之后,笑声终于平伏了下去,堂间却无由生出些淡淡别样情绪。

  其实掌柜们没有认真听范闲说什么,只是在认真地看着他的容貌,想从上面找到一些熟悉的地方。范闲今日前来,虽未言明,但做的事情已经说明了太多,包括叶大掌柜在内,早就已经相信了对方真的是叶家的后人。

  一片安静之中,叶大掌柜当前,其余十三位掌柜分成两列站在他的身后,对着坐在正中间的范闲,一撩前襟,齐整无比地跪了下去。

  “谨遵少爷吩咐。”

  §卷五 第七十八章 离前骚(下)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又是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毫无疑问,并不延迟,很没有新意地到来。

  今年冬天范闲大部分时间没有呆在苍山上,加上后来出了那些事情,吓得婉儿和若若也都跑回了京都,人到的齐,只差了范老二一个,所以范府好生地热闹了一番。

  府门前的红纸屑炸的厚厚地铺了一层,就像是大喜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味道,有些熏鼻,有些微甜,大厨房小厨房里的大鱼大肉,更是让主子下人们都觉得,这生活不要太幸福,得亏少爷抓的消滞之药十分管用……

  三十的晚上,宫里赐了几大盘菜,还有些小玩意儿。范闲没怎么在意,只是在房间里与妻子妹妹进行着艰难的谈话,在稍许解了二姝之惑后,不等两位姑娘家从震惊与无穷困惑之中醒来,便领着二人去了前宅。

  一顿年饭草草吃完,一家子围在了一起打了几圈麻将,范闲趴在婉儿的身后抱膀子,时不时出些馊主意,成功地输给两位长辈不少银子,又刻意拣前世的经典笑话说了几个,终于缓解了些桌上的怪异情绪。

  第二日大年初一,守夜之后的年轻人们挣扎着醒来,到前堂行年礼。

  范闲一点没有马虎,实实在在地双膝及地,在众人怪异的眼光里,平静如常,向父亲大人叩了三个响头,砰砰砰三声响,额头与地面亲密接触着。

  范老爷子捋须轻笑,说不出的安慰。

  姑娘妇人们出去揉汤圆玩了,年初一的前宅里就只剩了些光棍。范闲走到父亲身后,轻轻给他揉着双肩,自从流言传开之后,也许是破了心头魔障,范闲不再将自己隔于纱帘之后,开始表露身为人子应有的情感,父子二人间的距离,反而要比以往显得亲切了许多。

  户部尚书范建一面养着神,一面享受着儿子的服侍,问道:“思辙在那边怎么样?”

  范闲恭敬回答道:“还成,王启年是个机灵人。”

  范建微微一笑说道:“你在北齐熟人多,对于这点我是放心的。”他忽然摇了摇头,有些莫名其妙说道:“说来也怪,我看安之你对北人倒是不错,可别忘我们两国之间有死仇不可化解,某些时候可以利用一下无妨,但不可以全盘信任,尤其是不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范闲微微一怔,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呵呵一笑,解释了几句。

  范建忽然关心说道:“费老给你治伤,如今怎么样了?”

  范闲不想让父亲担心,便没有说出真气流散的实情,点头应道:“好的差不多了。再调养两个月,应该就不用担心。”

  “还要两个月?”范建皱眉道:“江南不比京都,山高河深皇帝远,你如今身体又不如以往,万事都要小心,切不可再如这两年一般事事争先,一旦动手,就非要制对方于死地……但凡能容人之时,暂且容他,不急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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