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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二


  正吃着饭,忽听着园子东边正门处隐隐传来人声。范建停筷皱眉道:“何人在喧哗不止?”范闲递了毛巾过去,让柳氏替父亲擦掉胡须上沾着的粥粒,他知道父亲自从脱离流晶河生涯后,便走的是肃正之道,此时见父亲微火污胡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能有什么事,您安心吃饭吧。”

  有下人急匆匆到宅门口说了声,丫环又进堂来说了,范安之一听大愕,再也顾不得才劝父亲安心吃饭,停了筷子,愣愣地看着房门口,不知道呆会儿自己该说些什么。

  少奶奶林婉儿,小姐范若若,此时已经领着思思四祺两大丫环,一干随从侍女,坐着马车从苍山回到了京都,此时已经到了府门!

  范闲望着父亲愕然说道:“父亲,咱们不是瞒着山上的吗?”

  婉儿若若这一干人急匆匆赶在清晨回到京都,想必是昨天动的身,竟是连夜回来。如此之急,连留在山上的虎卫与监察院官员都没来得及给自己送信……这自然是因为姑娘家们也终于知道了京都里流传的传言,这么大的事情,她们心忧范闲,当然要赶着回来。

  范建得知是儿媳女儿回家,面色已经回复了平静,自柳氏手中接过毛巾擦了两下,又低下头去喝粥,慢条斯理说道:“叶灵儿那丫头和柔嘉郡主都在山上,这事儿能瞒几天?”

  看着儿子茫然神情,范建微笑道:“你们年轻人有话要说,去后宅吧,呆会儿让小厨房里再给你们重新做,从山上这冷地方下来,重新弄些热的。”

  范闲知道父亲放行,赶紧应了一声,便出堂去接人。

  ***

  后宅里一片安静,范闲与婉儿若若坐在房中,像三尊泥菩萨,似乎不知道应该由谁开口,毕竟这事儿有些复杂,如果让范闲来解释,恐怕要说出一长篇来,若让姑娘家们来问,却又不知道那传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胡乱发问,会不会让范闲心里不痛快。

  半晌之后,终于还是婉儿咬了咬肉嘟嘟的下嘴唇,试探着问道:“京中的传言平息了没?”

  “没。”范闲听到妻子发问,心里反而舒了一大口气,笑着回道:“传言这种事情,哪里能一时半会就消停了……你们两个也是的,这多大点儿事?值得这么急忙下山,连夜行路,万一将你们两个摔了,那我怎么好过?”

  他这时候教训妻子妹妹一套一套,却忘了自己当初下山之势有如惶惶丧家之犬,被范建陈萍萍二老好生讥讽过一番。

  “我呆会儿要入宫。”范闲想了想,看着欲言又止的妹妹,满脸无措的妻子,微笑说道:“什么事儿,等晚上回来再说吧……不过有句话在前,我范闲,始终便是范闲,这个保证是可以给的。”

  ***

  范闲出门开始准备入宫的事情,满脸倦容的思思却凑到了他的跟前。思思打小与范闲一起长大,情份自不必说,关键是被范闲熏陶的极其胆大,没有什么忌讳与太多的尊卑之念,林婉儿和若若都有些问不出口的事情,反而是这位大丫环直接的多。她神秘兮兮地牵着范闲的衣袖,来到花园里一个僻静处,开口问道:

  “少爷,听叶小姐说,您……的母亲是叶家那位女主人?”

  范闲哈哈大笑,拍了拍思思的脑袋,说道:“还是思思最痛快。”然后他压低声音,也神秘兮兮地回道:“是啊。”

  思思张大了嘴,马上又转成憨憨一笑,这大丫环年纪比范闲还要大个两岁,却始终是这般柔中带愣的性子,犹不满足那颗八卦的心,继续问道:“那……您真的是……陛下的儿子?”

  §卷五 第七十四章 宫中小楼隐风动

  一辆马车碾过新街口的青石路面,发出吱吱的声音。冬日深寒,路上已有凝冰,四轮马车也不敢走得太快,车夫苏文茂正小心翼翼地轻挥着鞭子,四周穿着套靴的监察院六处剑手一面随马车前行,一面警惕地望着四周,启年小组成员被散开来,乔装成穿着棉袄的寻常百姓,隐藏在街上旁观的人群里。

  马车上是范家的徽记,方圆相交,流金黑边。马车中坐着范闲与高达,还有两名虎卫坐在他们对面。范闲面色安静,说道:“阵仗得太大,太显眼了。”

  高达拾起车窗厚帘的一角,往街上望了一眼,沉稳说道:“山中忽然来了刺客,谁知道京中究竟安不安全,陛下很震怒于此事,严令属下等一定要保证大人您的安全。”

  他的目光在街上扫过,街上行人不多,但是各民宅店铺里的人们已经发现了范家的马车,也猜到了马车中坐的是谁,都向马车里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传言已经传了好多天,范闲是陛下私生子的消息,已经深深植于天下子民的心中。看马车前行的方向,京都百姓们知道小范大人是要入宫,不免开始纷纷猜测起来,不知道今天的京都,是不是又会给人们提供一个更具震撼性的消息。

  皇宫似远极近。

  马车到了宫前广场外围便停了下来,悬空庙之事后,禁军的戒备显然森严了许多。范闲下了马车,接过苏文茂递过来的大氅披上,又接过一只拐杖夹在了腋下。高达知道范闲的外伤早已好了,不免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范闲没有理会他的目光,领着众人往那座凉沁沁而又雄伟无比的红黄宫城处走去。

  还没有到宫门,负责守卫的禁军侍卫们已经分了一小队过来接着,沉默无语却又十分周到地替他挡着风,将他迎入了宫门。这种待遇向来只有那些年老体弱的元老大臣们才能享用,就连皇子们也断然得不到这般厚待。范闲不由皱了眉头,心里有些莫名。

  他不知道大皇子对属下们暗中叮嘱过。大皇子虽没说明什么事情,但那些淡淡的表态已经足以让所有的禁军将领们清楚,传言并没有伤害到范闲的地位,更让范提司与大殿下的关系早已回复良好。

  今日在宫门口负责接引的,就是范闲初次入宫里见着的侯公公,二人早已极为熟悉了。侯公公满脸谄媚说道:“范……少爷,得亏奴才今天起得早,哪里料到您竟这么早来了。”

  范闲笑骂了两句,略带一丝疑惑问道:“上月你说去奚官局了,前几次进宫,也是老姚在应着,怎么今天又是你出来?”侯公公早已提升为奚官局令,掌管宫中用药死丧,实在是个要紧处,正是宫里的红人儿。按理讲,怎么也轮不着他在宫外迎着范闲。

  侯公公笑道:“老姚出宫办事去了。陛下让奴才今天过来替一天职。”

  范闲点点头,随着他往宫里走去。一路行过大坪宫殿花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半晌之后范闲终于是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些日子里,见惯了旁人那等目光,还是老侯你够意思,待本官如往常一样。”

  侯公公微微一凛,旋即心头一热,讨好说道:“瞧您这话说的,范少爷日后只有愈发飞黄腾达的份儿,小的当然要仔细侍候。”

  范闲也不说破,呵呵一笑便罢了,其实他确实是心有所感,所有人在知道自己与皇室的关系后,神态都会有些不自然,反而是宫里的太监们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他不清楚,庆国皇宫的太监们在皇子之间一向保持着平衡,不敢乱投主子,他们不比大臣,一旦投错主子,将来另一方登基之后,他们就只有死去的份儿。所以相反,他们对于皇子是尊敬之中带着疏远,而且日常伺候着皇帝,除了太子之外,他们也不怎么太过害怕其余的那三位皇子。

  范闲是不是皇子,对于太监们来说并不重要,反而是他本身的官位,才是太监们巴结讨好的原因。

  ***

  一路行过几座熟悉的宫殿,终于到了御书房前,侯公公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说了声,转身对范闲使了个眼色,便退到了一旁。

  门开之后,范闲拄拐而入,站在那高高的书柜之前,对着软榻上正在看奏折的皇帝,装作有些不自然地将拐杖放到一边,对皇帝行了个大礼。

  皇帝头也不抬,嗯了一声,又说道:“自己找个地方坐,待朕看完这些再说。”

  御书房里哪能自己找座儿?拿着柄拂尘守在旁边的洪竹机灵无比,听出陛下的意思,赶紧去后面搬了个绣墩儿出来,摆在范闲的身旁。范闲向小太监投以感激的一笑,坐了下来,心里却想着,这小孩儿的青春痘怎么还是这么旺盛?

  皇帝低着头,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幕,但看着奏折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没有人敢说话,门内门外的太监们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不是范闲第一次与皇帝二人单独相处,但在那个传言传开之后,二人就这般独处一室,他的心里总有些莫名紧张,胸口也有些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咳声顿时在御书房内回荡了起来,清楚无比,反而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又开始继续批阅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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