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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七


  当然,能不发展到这一步是最好的,毕竟自己还要考虑范府的利益,父亲妹妹妻子这些人的安全,还要考虑许多与自己交好的人的生死,图穷匕见,只是最后一招,能够保持当前的稳定,才是范闲最迫切的需要。

  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而那些事情,必须依靠目前的权力与地位。

  接连两日没有人来范府拜访,就算与范家关系最亲近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种风口浪尖时前来打探消息。很令人奇怪的是,靖王也没有来,据启年小组暗中回报的消息,这位花农王爷不知因何感慨,丢了花锄,弃了粪桶,只在府上倚栏饮酒,老泪纵横,似有所感。

  与范闲交好的那些官员们,包括辛其物、任少安这些少卿派在内,都在小心翼翼地观看着,等待着朝廷针对这次流言,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做出任何表态。

  宫中。

  宁才人穿着一身极合身的衣衫,正在冬日暖阳之下绕着那棵枯干大树绕着圈,这是她许多年来的习惯,这位当年的东夷女俘,如今的宫中贵人,始终是闲不下来。

  不知道绕了多久,在一旁安静侍立着的大皇子终于忍不住了,叹息道:“母亲,究竟有什么事情?”

  皇子在宫外自有府邸,更何况大皇子因为西征之功,已经成为了皇子当中第一位亲王,自然不能再住在皇宫里。皇室规矩多,就算他要入宫拜见母亲,中间的规矩也是有些复杂。今日宁才人用了些手段,跳过许多障碍,直接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召进宫来,却是一直绕着树发怔。

  大皇子明知道母亲肯定有要紧事要交待自己,不然一定不会如此引人注目地坏了规矩,只是……他在心里想着,难道和最近闹的最凶的那个传闻有关?

  “听说了吧?范闲的身世。”宁才人终于停了下来,自手腕间抽出一方素帕胡乱揩拭了一下额上的汗珠,面色一片严肃。

  大皇子心想果然是此事,恭恭敬敬地递了一杯温茶到她的手上,点头应道:“孩儿知道此事,不过事出突然,又无实据,看父皇和太后祖母的意思,是断不会信这些小人造谣的。孩儿也是不信。”

  宁才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冷笑道:“不信?我看这天底下都开始信了!”她忽然气鼓鼓地一拍石桌,恨声说道:“院长大人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大力压制这道传言,难道不知道,这样反而会让别人相信这件事?这让范闲怎么办?”

  “范闲?”她忽然有些走神,半晌之后才清朗叹道:“原来……她还有个儿子,原来就是范闲。”

  大皇子当然清楚母亲说的她的是谁,自然是那位当年于庆国隐放光芒,最后惨淡收场的叶家女主人。他猜忖着母亲的意思,试探着说道:“您的意思是?”

  宁才人双眉一横,不怒自威,凛然说道:“我们东夷之人,最讲究恩怨分明!范闲身世被揭,不论陛下还念不念叶家当年的功劳,东宫里那位……肯定是容不得他,你给我听好了!”

  大皇子在外人面前,乃是位骁勇善战的名将,是位壮猛好汉,但在宁才人面前,就像顺服无比的小猫,下意识里双脚一并,像个小兵一样立于母亲身前,沉声道:“请母亲训下。”

  “若事有不协……”宁才人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悍意,“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范闲的性命!”

  大皇子想也未想,便应了下来,对于母亲的意思,他从来没有违逆过,只是心中依然有些疑惑,他知道母亲当年在京都流血夜一事当中,曾经扮演过某种角色,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对范闲如此回护,竟是命自己要紧时,可以动用手下兵马……这和造反也没什么差别了。

  “如果没有陈院长救命,当年我根本没可能从北边山水间,跟着陛下回来。”宁才人冷漠说着当年的事情,“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可是就算我活着回到京都,迎接我的,依然只是宫中的一道缢令……我是东夷的女俘,当时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怀上了你,当年如果不是叶家姑娘发话,你,我,如今早已是两条游魂。”

  宁才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范闲的母亲,救了你我母子两条性命,当年她出事的时候,你还小,我根本没有任何力量……但如今不同,你手中既然有了些力量,就一定要保住范闲的性命。”

  庭院里一片安静,冬日的阳光疏疏淡淡地洒了下来,照在这一对直率纯真、快意恩仇的另类皇族母子身上。

  “如果父皇不能容范闲。”大皇子轻声说道:“我虽掌着禁军,只怕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也罢,大不了还对方这条命。”

  “没有这么可怕,你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冒险。”宁才人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陛下的态度,你不用考虑,只是盯着东宫那边。”

  大皇子心中似有所动,马上想到了某个问题,他虽是疏朗心性之人,却不是愚鲁之辈,半晌之后震惊说道:“如果只是叶家后人,父皇断不肯留下范闲,而看这几天的动向……只有一个可能!”

  宁才人似笑非笑道:“终于猜出来了?娘也是这般想的,能让陛下不追究当年所谓的谋逆之事,甚至连太后老祖宗都保持沉默,只有一个解释,范闲不仅仅是叶家姑娘的儿子,也是……他自己的儿子。换句话说,范闲,就是世人从来不知道的一位皇子,是你的兄弟。”

  大皇子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双拳紧握,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半晌之后才迟疑说道:“难道……范闲真是父皇的儿子?那范尚书呢?……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为什么父皇当年要将范闲送到澹州?”

  宁才人冷笑道:“当年?当年的事情谁能完全清楚,不要忘记范闲的母亲,可是让宫里最有力量的那两位妇人恨到了骨头里。”

  大皇子眨了眨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母亲的嘴里听到的,在心中思忖良久,说道:“如果母亲都能猜到范闲的真正身世,我看宫外或许早就已经传开了。”

  “猜到就猜到吧。”宁才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英气十足说道:“说不定这是院长大人愿意见到的,说不定整出这些事来,是他老人家在替皇上分忧解难,毕竟陛下大概也不知道怎样安排自己这个儿子。”

  ***

  皇帝怎样处治范闲?这是最近这些天京都官员百姓们最关心的问题。如果传言是真,范闲只有被索入狱一条出路。如果传言是假,宫中也应该透过某种方式,比如封赏,比如口头慰勉之类的来消除影响。

  传言越传越离奇,而监察院的反应,范府的安静,似乎都在证实着这条传言,范闲,就是当年叶家女主人的遗孤。问题是:宫中一直没有派人来抓他!

  这事情就变得相当有趣了。

  陛下保持着沉默,宫中保持着沉默。人们糊涂之余,开始猜测不止。朝官们本来都保持着聪明的平静,就连都察院御史们也只是小心翼翼上了几封奏章,讲述了一下京中流言,但陛下留中不发,官员也无可奈何。

  这种猜测,随着一位胆大智商低的官员跳将出来,惹出了朝堂之上的一阵风波后,终于达到了峰值。

  这位官员姓毛名阅良,乃是礼科给事中,负责审阅奏章,辩驳矫正出言不当者。这位糊涂官员本性粗直,一心向往圣人圆满之治,最见不得任何于朝廷颜面有损之事。关于范闲身世的传言在京都流传起来后,毛阅良完全傻到极点地忽略了同僚们的沉默,直愣愣地当朝进言,请陛下下旨训斥这等不实传言,还范提司大人一个清白名声。

  朝堂之上,皇帝只是淡淡道了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愚民好事,众卿何须混杂其中,失了体面分寸。”

  谁知毛阅良却是不依不饶,硬说流言对范提司官声有损,若流言为假,则应朝廷明文驳斥,若流言为真,则应依庆律追究范提司隐瞒朝廷、私入朝堂之罪,范府勾结贼人,心存不轨之罪。

  即便这些流言荒诞不可信,但至少陛下为了朝廷颜面考虑,也应让两位范大人自辩一二,而且小范大人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担任监察院提司一职,至于内库……

  这番糊涂混帐话还没有说完,陛下已经是大怒离座,吩咐侍卫将毛阅良叉了出去,痛打了二十廷杖,如果不是最后太后出面求情,只怕这位傻到极点的六科给事中,竟是要被陛下活活打死!

  没有人知道,这位六科给事中身后的信阳背景,也没有人知道,陛下最后的怒意,来自于太后出面保人。

  对于皇帝来说,他最忌惮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妹妹与自己的儿子们联合起来,当此局势,一代雄主冷漠乃至强蛮地做出了反应,硬生生保留住了范闲的一应官职与爵位,这是一种姿态,一种雄狮守护领地的姿态。

  但庆国的官民们并不知道宫里的问题,廷杖之事一出,京都震惊!联想到上次都察院弹劾范闲,也被惨打了一顿廷杖,人们重新注意到,范闲这些年所获得的无上圣眷,实在是连几位皇子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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