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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〇


  “受了伤,不老老实实呆府里养伤,在外面瞎跑什么?”

  一位皇帝对一位年轻臣子,貌似训斥,实则关心,按理讲,做臣子的应该感激涕零才是,范闲却是暗自冷笑,若真的关心自己,怎么会等了十七年才来表现这些?如果真的是担心自己伤势,为什么又急着宣自己入宫?

  不过他面上仍然应景地让那抹微微感动一现即逝,然后平静应道:“回陛下,好的差不多了,这才偷偷出去逛逛,正准备去林府接婉儿。”

  “婉儿……回林府了?那宅子里又没什么人……除了那个傻子。”皇帝似乎不怎么喜欢把自己的外甥女和林府联系起来,面色有些不豫。

  宜贵嫔偷望着陛下脸色,呵呵憨笑着岔开了话题:“范闲,你伤没好就到处跑……也不怕范尚书打你板子?”

  皇帝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范建……哪里舍得。”

  虽是笑话,但里面却含着别的意思。范闲微微一凛,面上堆起笑容,没有接话。

  皇帝看了旁边正在抄书的三皇子一眼,对范闲说道:“你前些日子在太学整理出的几本经策……朕让承平这些天在学,太傅以为深了些,你怎么看?……承平,去见过提司大人。”

  三皇子姓李名承平,依庆国规矩,皇子们对于大臣都是极为尊敬的,陛下这声吩咐也不怎么出奇。三皇子赶紧住了笔,小心谨慎地走到轮椅面前,对范闲行了一礼。

  “这怎么使得?”范闲坐在轮椅上,也无法避开。

  “你如今是太学司业,正是份内的事情。”皇帝平静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宜贵嫔却听出来了,看来陛下有心让范闲做三皇子的老师,一想到范闲的文声武名,以及在朝政中的影响力,宜贵嫔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越看范闲,越觉得顺眼。

  这副神色落到皇帝眼中,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瞧把你乐的。”

  宜贵嫔之所以受宠,就是因为至少在表面上,她不会隐藏什么心思,高兴的时候就高兴。此时听着陛下揶揄,也不慌张,呵呵笑着说道:“谢谢陛下,给平儿找了位好老师。”

  范闲听着二位长辈自顾自说着,心中气苦,暗想这事儿怎么没人来征求一下自己的意见?

  三皇子捧着书卷过来,范闲接过来略略一看,抬起头回禀道:“庄大家的经策之学是极好的,太傅以为程度深了也有道理,不过这几篇只是入门的东西,三殿下提前接触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君臣之间又随意说了几句,范闲小心应着,但知道皇帝肯定有些话要对自己说。果不其然,在喝了碗热汤之后,皇帝看似随意地开了口。

  “外面雪停了……初雪应惜,范闲,你陪朕去园子里逛逛。”

  “是,陛下。”

  皇帝站起身来,宜贵嫔微笑着,将一件大红锦面狸毛里的鹤氅披在了他的身上。

  ***

  离开宜贵嫔居住的漱芳宫时,雪已经停了,皇宫的地面上一片湿清,却没有积雪,只有园子里的经冬树上挂着些雪痕。天上是灰白一片,红墙黄檐雪枝青砖,十分美丽,空气中没有一丝杂味,清新异常。

  皇帝披着大氅当前走着,一名小太监推着范闲沉默跟在后边,一路上那些穿着棉褂的太监宫女远远避开,路边遇着的则偏身于侧,安静不语。

  “雪雨天,见朕不用下跪。”似乎是猜到范闲在想什么,皇帝轻声说道:“这是朕即位之后就定的规矩,天天跪来跪去,他们也不嫌烦……把衣服跪脏了,跪破了,难道不要内库掏银子买?”

  范闲坐在轮椅上,悄悄将领口松了颗布扣,雪停风消后,感觉有些热。听着皇帝的话,知道话题要往内库方向转,他却很无赖地不肯接话。

  似乎有些恚怒于范闲的沉默,皇帝冷冷问道:“范家那个老二现在在哪里?”

  这时候已经到了宫中最僻静处的一个园子,前方有一弯小湖,湖中搭着石桥,通向中心那座亭子,亭上微有残雪,难掩黑石肃杀之意。

  §卷五 第六十二章 游园惊梦(中)

  小雪初霁,宫中寒气郁积,这天威果然是难以抵挡的。但范闲坐在轮椅里,十分暖和,身上穿的那件高领大氅挡风蔽雪,甚至有些热了起来。对于皇帝的发问,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从来没有指望家里将范思辙偷运出京,会瞒住多少人去。

  “前日刚收着信,已经在上京安定下来了。”

  范闲有意无意地看了身后的小太监一眼,这时候皇帝正游兴大发地在前面走着,所以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的眼神交流。

  小太监就是那位洪竹,他看着范提司笑吟吟的眼神,不知怎的却是心里陡然一寒,生起丝害怕的情绪来——洪竹知道,这位提司大人是在警告自己,某些话是断不能传入他人耳中的——这位小太监最近一直跟在陛下身边,深深了解伴君应持默然的态度,赶紧低下了头,不敢与范闲的目光对视。

  洪竹心里也是想攀着范闲这座大山的,哪里敢四处宣讲对范家不利的事情。

  “就这么说出来了?”皇帝一面往湖那面走,一面淡淡说道:“朕本以为,虽然很多事情是天下人心知肚明的,但有些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一做。”

  范闲低着头,转了转脖子,让腮帮子与领子上的软毛摩擦着:“陛下有问,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皇帝忽然住了脚,小太监赶紧拉住范闲的轮椅,不敢与皇帝并排。范闲没坐稳,眉头皱了一皱。

  “对着朕不说假话……对着天下人就敢明目张胆地撒谎?”皇帝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范闲,眼角的几丝皱纹在稍吐笑意之外,更有一分质询。

  范闲抬起头来,有些不礼貌地正视着皇帝的双眼:“天下多愚民……臣只是忠于陛下,又不是忠于那些百姓。”

  “可是有人曾经说过……”皇帝的眼神忽然有些奇怪,“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胡言乱语,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范闲眉头微皱,他当然知道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原创者是尾子,抄袭者是老妈。

  “刑部如今还在通缉你的弟弟。”皇帝哈哈笑了两声,回过身继续往前行走,说道:“你难道就不怕朕处罚你?”

  洪竹推着轮椅跟了上去,范闲听着轮子发出的吱吱声,有些头痛,摇头说道:“陛下圣明,定能体谅臣的苦衷。”

  “苦衷?”皇帝冷笑了一声:“怕老二如今才会觉得自己有苦衷不能诉吧?”

  “啊……臣有罪。”

  范闲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要扮演出微微惊悚,就像是清宫戏里那些与皇帝亲近的臣子一样。但他明明知道,把二皇子搞下马,这本来就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自己只不过是把刀而已。而且自己在皇帝心中,也不是一位简单的臣子,终究那个关系在起作用。

  所以他根本没有一丝害怕,也没有一丝紧张,以至于无论他再如何发挥演技,终究还是流于表面,稍嫌浮夸些,臣有罪这三字拖的稍长,戏剧感太强烈了。

  皇帝压低声音骂道:“便是做戏,也不知道认真些!”

  范闲苦着脸应道:“臣知罪。”

  翻来覆去就是臣有罪、臣知罪这些无趣的话语。好在此时三人已经上了湖中那道木桥,暂时中止了谈话。京都虽然已经颇为寒冷,但初雪天气,湖水肯定没有到结冰的凄凉程度,还在桥下绿油油、寒沁沁地荡着。木桥虽然修的平整牢固,但是轮椅压在上面,总是有些不稳的感觉,范闲双手抓紧了轮椅的把手,双眼盯着木桥间的那些缝隙,心想如果这时候身后的小太监忽然变成杀手,自己可就惨了。

  前方亭中事先来打扫布置的太监宫女们遥遥一礼,便散去无踪,不敢随侍在旁。

  皇帝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用目光示意范闲自取一杯热茶饮着,自己却用两根手指拈了松子来慢慢剥着。小太监洪竹知趣地退在亭边,一则望风,二则随时备着亭内的主子们有什么吩咐。

  “怎么样了?”皇帝问道。

  范闲似乎被杯中的茶水烫了一下,皱紧了眉头,马上应道:“陛下是指臣的伤势,还是……”

  “后者。”

  范闲很直接地回应道:“已经准备动手,院令已经发了下去,这件事情没有经过院里,应该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

  皇帝点点头。

  范闲继续讲解细节:“目前还在境内的货应该全部能截下来,只是……怕被北齐人知道了风声,也从里面赚一大笔,毕竟崔家在北方也囤了不少货……”这话里他隐藏了很重要的信息,打死他也不会对皇帝说,这是他与北齐皇帝分赃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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