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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九


  范闲听过这个故事,知道当时皇帝陛下身处绝境之中,是自己推的轮椅中这位枯瘦的老人,率领着黑骑将他从北方抢了回来。一联想,他就明白了少许,说道:“您和宁才人关系不错?”

  “一路逃命回来,当时情况比较凄惨,留在脑子里的印象比较深刻,后来关系自然也就亲近了些。”陈萍萍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着:“当时情况,不可能允许带着俘虏逃跑,宁才人被砍头的时候,我说了一句话,或许就是记着这点,她一直对我还是比较尊敬。”

  范闲乐了:“原来您是宁才人的救命恩人。”

  陈萍萍闭着双眼,幽幽说道:“陛下当时受了伤,身体硬的像块木头,根本不能动,那些擦身子,大小便的事情……总要留一个细心的女人来做。”

  “后来听说宁才人入宫也起了一番风波……那时候陛下还没有大婚,就要纳一个东夷女俘入宫,太后很是不高兴。”范闲问道:“您是不是也帮了她忙?”

  陈萍萍笑了起来,笑的脸上的皱纹成了包子皮:“我那时候说话,还不像今天这么有力量……当时是小姐开了口,宁才人才能入宫。”

  范闲叹了口气后说道:“原来什么事儿……我那老妈都喜欢插一手。”

  “她爱管闲事儿。”陈萍萍说道,忽然间顿了顿:“不过……这也不算闲事儿,总要她开口,陛下才会下决心成亲吧。”

  范闲在他的身后扮了一个鬼脸,说道:“老一辈的言情故事,我还是不听了。”

  “听听好。”陈萍萍阴沉笑着:“至少你现在知道了,在宫里面,你还是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宁才人?”范闲摇了摇头:“多年之前一小恩,我不认为效力能够延续到现在。”

  陈萍萍说道:“东夷女子,性情泼辣,恩仇分明……而且十三年前为小姐报仇,她也是出了大力的……也是因为如此才得罪了太后,被重新贬成了才人,直到今天都无法复位。”

  “你确认大殿下没有争嫡的心思?”

  陈萍萍冷漠说道:“他是个聪明人,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选择了逃开。由母知子,宁才人教育出来的皇子,要比老二和太子爽快的多。”

  范闲默然,片刻后忽然开口问道:“宁才人知道我的事吗?”

  “不知道。”陈萍萍教育道:“手上拿着的所有牌,不能一下子全部打出去,总要藏几张放在袖子里。”

  “陛下……知道我知道吗?”

  “不知道。”

  “这算不算欺君?”

  “噢,陛下既然没有问,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然不方便说什么。”

  一老一少二人都笑了起来,笑的像两个狐狸似的。

  “老二那件事情就这样了?”

  “你的目标达到了没有?”

  “一共治了十七位官员,他在朝中的力量清的差不多,吏部尚书那种层级的,我可没有能力动手。”范闲扳着手指头:“崔家也损失了不少,据北边传来的消息,他们的手脚被迫张开了。要斩他们的手,估计会容易很多。”

  “不要让别人察觉到你的下个目标是崔家。”陈萍萍冷冷说道:“明日上朝,陛下就会下决断。老二很难翻身了。”

  “我家会不会有问题?”

  “你在不在乎那个男爵的爵位?”

  “不在乎。”

  “那就没问题。放心吧,你那个爹比谁都狡猾,怎么会让你吃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陈萍萍阴狠说道:“趁我不在京,把你从澹州喊了回来……鬼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是我父亲。”范闲有些头痛地提醒院长大人。

  陈萍萍拍拍轮椅的扶手,嘲讽说道:“这我承认,他这爹当的真不错。”

  范闲有些不乐意听见这种话,沉默了起来。陈萍萍似乎没有想到这孩子对于范建如此尊敬,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问道:“你今天来做什么?”

  “带着老婆妹妹来蹭饭吃。”范闲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顺便让她们开开眼,看看您这孤寡老头养的一院子美女。”

  他忽然间不想继续和老人开玩笑,带着一丝忧郁问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

  “说。”

  “您……真的是一位忠臣吗?”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孩子气般的幼稚。

  陈萍萍却回答的很慎重,许久之后才认真说道:“我忠于陛下,忠于庆国……而且你现在也应该清楚,不论你做什么事情,都是陛下看着你在做,他允许你做的事情,你才能够做到……所以说,忠于陛下,其实也就是忠于自己,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永远地忠于陛下。”

  这到底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自己呢?范闲不想就这个问题再深究下去。

  “不过你这次出手太早了,比陛下的计划提前了一些。”陈萍萍闭着双眼,幽幽说道:“而且你行事的风格显露地太彻底,陛下并不知道你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世,难免会对你心存怀疑。”

  范闲默然,知道这是此事带来的最大麻烦。

  “不用担心,我来处理。”陈萍萍轻声说了一句。

  范闲便不再担心,推着轮椅,走出了这片美丽却又凄凉的林子。此时老少二人向西而行,便是将身后的影子渐渐拉离开来,只是轮椅的轮子却始终撕扯不开那道影子的羁绊。

  ***

  第二日朝会准时召开,称病不朝数日的范氏父子终于站到了朝廷之上,准备迎接暴风骤雨一般的参劾与朝中官员们的斥责,都察院的奏章已经递上来了许久,户部尚书范建自承己过,家教不严,以至于出了范思辙这样一个不肖之子,范闲也上书请罪,就抱月楼命案一事,自承监管不严。

  但至于别的罪名,范家却是一概不受,反正阴坏京都府尹,雨中杀人灭口的事情,对方根本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所有的手尾都做的极干净,足以堵住悠悠言官之口。

  相反,相对于范家对二皇子一方的指控,对方却有些难以应付,毕竟在京都府外杀人的是八家将之一的谢必安,而谢必安最终还是暴毙于狱中,一条条的罪状,都直指二皇子。

  令朝臣们奇怪的是,二皇子那边的攻势并不凶猛,所有的反击都只是浅尝辄止,片刻后,众人才猜到,想来双方已经达成了某种暗中的协议,换句话说,也就是二皇子认输了。

  皇帝陛下一直坐在龙椅上安静听着,只是范闲出列请罪之时,眸子里才会闪过一道不可捉摸的神情。

  不多时,经门下议事,陛下亲自审定,这件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定论。

  户部尚书范建,教子不严,纵子行凶,但念在其多年劳苦,又有首举之事,从轻处罚,罚俸三年,削爵两级,责其闭门思过。

  监察院提司兼太学奉正范闲,品行不端,私调院兵,虽有代弟悔罪之实,但其罪难恕,着除爵罚俸,责其于三年之内修订庄墨韩所赠书册,不得有误。

  刑部发海捕文书,举国通缉畏罪潜逃之范氏二子,范思辙。

  京都府尹已被捉拿下狱,除官,后审。

  某国公……

  最后是对二皇子的处理意见:品行不端,降爵,闭门修德六月,不准擅出。

  结果终于出来了,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值得官员百姓们好生揣摩,但不论如何,范氏父子只是削爵除爵的惩罚有些重,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反而是二皇子一派生生折损了许多官员,自己更是要被软禁六个月,处罚不可谓不重。所有人都清楚,这一仗,是范家胜了。

  但有心人听着陛下亲拟的旨意,却发现了一样极有趣的巧合,范闲与二皇子的罪名都很含糊,都是品行不端四个字。只是身为监察院提司,品行不端无所谓,但身为皇子,被批了品行不端四个字,影响就有些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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