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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四


  “不行。”五竹冷漠说道:“就这样吧。你办你的事情去,就当我没有回来一样。”

  范闲叹了几口气,听着书房外面已经隐隐传来人们起床的声音,只好揉着手腕走出了书房。

  书房之中,五竹那张似乎永远没有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他五百年才展露一次的笑容,而且这次笑容显得多了一丝玩笑的意味,似乎是在取笑范闲不知道某件事情。

  ***

  秋园之中,草染白霜,天上日头温温柔柔。范闲裹着一床薄薄的棉被,半躺在园中的一方软榻之上,聊作休息。偶尔咳嗽几声,但比昨天夜里已经是好了许多。园内一角处竖着个秋千,几个胆大的丫环正在儿那荡着,淡色的裙儿,像花朵一样绽放在长绳系着的小板上。秋千旁,思思和四祺这两个大丫头正满怀兴致地看着,脸上偶尔流露出艳羡之意,但自矜身份,却是不愿意踏上去一展身手。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那处,看着秋千上那丫头的裙子散开,像花,又像前世的降落伞,裙下的糯色裤儿时隐时现,让他不禁想起了那部叫做孔雀的电影。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喂他吃了片薄薄的黑枣,这枣片极清淡,切的又仔细,很符合他的胃口。他三两下嚼了,有些含糊不清说道:“不在父亲那孝顺着,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婉儿和若若分别坐在他的身旁,服侍着这个毫不自觉的病人。若若微微一笑,说道:“老呆在房里,我也嫌闷啊,哥哥病了,还有兴致来园子里看丫头们荡秋千。”

  婉儿耻笑道:“他哪是来看秋千,是看秋千上的人还差不多。”

  范闲也不辩解,笑着说道:“看景嘛,总是连景带人一起看的。”接着高声喊道:“思思,别做小媳妇儿模样!想荡就上去荡去。”

  这话容易产生歧义,他出口之后就抢先自己愣着了,好在旁边的姑娘们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他自己在那里尴尬地笑着。他略作掩饰地咳了咳,忽然想到件事情,问着身边的婉儿:“这秋愈发寒了,你看,家里园子里那些菊花都有些蔫冻,上次说过宫里要在京郊办赏菊会,怎么还没个消息?等初雪一落,想看也没处看去,难道宫里那几位不怕扫了兴?”

  婉儿白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是比往年要晚了些,不过传来的消息,大概是要去悬空庙看金线菊吧,那些小菊花耐寒的狠,应该不怕的。”

  范闲忍不住摇头,知道赏菊推迟和京里最近的热闹总是分不开关系。最近这两天京都里的大势已定,虽然很多人都以为在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强撑病体,才能镇着二皇子那方,但他自己心里明白,监察院做事,并不需要自己太操心,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定了,又有小言看着,分寸掌握的极好,应该无碍。

  他的身体稍已经微好了些,不过依然装病不去上朝听参,也不肯去一处或是院里呆着,只是躲在家中的园子里当京都病人,像看戏一般,看着老二在那边着急。

  “高些!再高些!”

  范闲躺在软榻之上,在妻子与妹妹地服侍下,看着那边胆气十足的思思踩着秋千越荡越高,直似要荡出园子,飞过高墙,居高凌下地去看京都的风景,忍不住笑着喊了起来。

  §卷五 第四十九章 陈园有客

  秋千越荡越高,忽然思思似乎在高空中看见了什么,赶紧着不再蹬板,任由秋千慢了下来,还不等秋千完全停好,就急急忙忙地跳了下来,连落在草地上的鞋也没穿,就往范闲身边跑。

  旁边扶着的几个小丫环吓了一跳,四祺正准备打趣她几句,但看着她神情,很识趣地住了嘴。就连这边的三位主子也觉得纳闷,心想这姑娘发什么疯了?怎么如此惊慌,以范府的权势,在京都里还会怕什么来客?除非是太监领着禁军来抄家。

  “府门口……是靖王爷的马车!”

  思思气喘吁吁地跑到范闲软榻之前,抚着起伏不停的胸口说道。范闲一怔,马上醒过神来,从软榻上一跃而起,喊道:“快撤!”一边往园后跑,一边还不忘回头赞扬了思思一句:“丫头,机灵。”

  看这利落无比的身手,哪里像是个不能上朝的病人?软榻旁的婉儿与若若疑惑着互视一眼,也马上醒悟了过来,面色微变,赶紧站起身来,吩咐下人们安排出府的事宜,又喊藤大家的赶紧去套车。

  一时间,先前还是一片欢声笑语的范宅后园,马上变成了大战之前的粮马场。众人忙成了一团,收拾软榻的收拾软榻,回避的回避,给主子们找衣裳的最急,忙了一阵,终于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了一切,将范闲拥到了后宅的后门外。此时,藤子京也亲自拉着马车行到了门口。

  “这还病着,就得到处躲。”婉儿将一件有些厚的风褛披在了范闲的身上,埋怨道:“小舅舅也真是的,都说了不用来看的。”

  范闲哪有时间回答她,像游击队员一样,奋勇往马车里钻进去。

  林婉儿嘲讽一笑,转脸见小姑子也是满脸紧张,抱着一个小香炉跟着范闲往马车里钻,不由大感意外,说道:“若若,你又是躲什么?”

  之所以思思瞅见了靖王家的马车,范闲便要落荒而逃,婉儿身为妻子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最近范家和二皇子一派正在打架,李弘成被范闲不知道泼了多少脏水,最近这些天一直被靖王爷禁在王府之中,靖王此时来,不用说,一是来找范尚书问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是来和范闲说道说道,至于三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替世子说几句好话,顺路帮着两边说和说和。

  皇帝的亲弟弟来了,而且这么多年范家子女都是把靖王当长辈一样敬着,相处极好,如果对方来说和说和,范闲能有什么办法?而范闲偏生又不可能此时与二皇子一派停战,何况多说几句,以那个老花农骨子里的狡慧,哪有会猜不到是范闲在栽赃李弘成。范闲可是怕极了这个老辈儿的满口脏话,对方身份辈份又能压死自己,自己能有什么辄?于是乎,当然只好拍拍屁股,赶紧走人,三十六计,逃为上计。

  听着嫂子问话,一向表情宁静的范若若极不好意思地回了个苦笑,窘迫说道:“嫂子,这时候见面多尴尬。”

  婉儿一听之后愣了愣,马上想到,自家欺负了李弘成好几天,靖王府名声被相公臭的没办法,这时候若若去见未来公公确实不大合适。她忽然间想到相公和小姑子都躲了,自己留在府里那可怎么办?怎么说,来的人也是自己的小舅舅,而且小舅舅那张嘴……婉儿打了个冷噤,转手从四祺的手上取下自己的暖袍,一低头也往马车里钻了进去。

  马车里的兄妹二人愣了,问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婉儿白了他二人一眼:“小舅舅上门问罪,难道你们想我一人顶着?我可没那么蠢。”

  马车上下的范府下人们对那位老王爷的脾气清楚的狠,见自家这三位小主子都吓成这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低低的哄笑声中,藤子京一挥马鞭,范府那辆印着方圆标识的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了出去,马车里隐隐传来几个年轻人互相埋怨的声音。

  马车极小心地没有走正街,而是绕了一道,脱了南城的范围,而没有被靖王家的下人们瞧见。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街的尽头,门口的范府下人们马上散了。不一会儿功夫,便果然听着一道声若洪钟的声音响彻了范府的后园。

  “我干他娘的!”靖王爷站在一大堆面色不安的下人身前,叉着老腰,看着空旷寂寥,连老鼠都没剩一只的后园,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小混蛋知道老子来了,就像道屁一样地躲了,我有这么可怕吗?”

  人群最前头,如今范闲三人名义上的娘——柳氏听到王爷那句“干他娘的”,不由脸上有些愁苦,压低了声音回道:“王爷,我先就说过,那几个孩子今天去西城看大夫去了。”

  靖王爷看着那个还在微微荡着的秋千,呸了一口,骂道:“范建的病都是范闲治好的,他还用得着看个屁的大夫!”

  ***

  花开两朵,先表一枝,不说这边靖王爷还在对着后园中空气发飚,单提那厢马车里的三位年轻人此时逃离范府,正是一身轻松,浑觉着这京都秋天的空气都要清爽许多,心情极佳。

  自范闲打北齐回国之后,便连着出了一串子的事情,莫说携家带口去苍山度假,去京郊的田庄小憩,竟是连京都都没有怎么好好逛过,整日里不是玩着阴谋,就是耍着诡计,在府上自己与自己生闷气。这几天大局已定,稍清闲了些,却又因为自己装病不上朝,总要给足陛下面子,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在街上乱逛,所以只好与妻子妹妹在家唠磕唠到口干。

  幸亏靖王爷今天来了,想来范尚书也不会因为范闲的出逃而生气,这才给了三人一个偷偷摸摸游京都的机会。

  坐在马车上,范闲将窗帘掀开了一道小缝,与两个姑娘家贪婪地看着街上的风景与人物。那些卖着小食的摊子不停吆喝着,靠街角上还有些卖稀奇玩意儿的,一片太平。

  婉儿嘟着嘴说道:“这出是出来了,可是又不方便下车,难不成就闷在车子里?”

  若若也皱了皱眉头说道:“哥哥这时候又不方便抛头露面……”她忽然说道:“不过哥哥你可以乔装打扮吧?”

  范闲笑了一声,说道:“就算这京里的百姓认不出我来,难道还认不出你们这京里的两朵花儿?”明知道他是在说假话,但婉儿和若若都还是有些隐隐的高兴。女孩子还真是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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