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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春闱弊案事大,范闲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所以今天来听案的除了刑部尚书之外,还有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两位高官。大堂两侧,各有一排刑官十三衙门的官差,看着十分恐怖。

  范闲皱皱眉,发现对方迟迟没有回话。半晌之后,忽听着一阵喊威声起,那位刑部尚书韩志维才冷冷问道:“堂下站着的,可是太学五品奉正范闲?”

  今时今日的范闲,早已不是初入京都,在京都府衙里一味微笑的初生牛犊,他看了这位尚书大人一眼,淡淡道:“正是下官。”

  “今日唤你前来,主要是要询问一下春闱之事。”

  范闲笑了笑,将话挡了回去:“据下官所知,春闱弊案应是监察院奉旨办理,不知道刑部也在其中。”

  坐在上头的三位大人听着这毫无礼数的回话,大感恼怒,但知道面前这人正是当红之时,背后又有一位宰相,一位尚书,弊案事后,更得士子尊重,也不好拿他如何。这位刑部尚书韩志维向来自诩清明,最见不得此等骄贵模样,鼻子一哼说道:“本官乃是奉旨协理此案,你不要诸般推托。”

  范闲摇头道:“下官不曾推托,只是不知尚书大人召下官前来,究竟所询何事?若是问春闱弊案之中诸般细节,实在抱歉,监察院早有严令,下官在案结之前,不得妄自对外透露。”

  大理寺少卿气极反笑,说道:“难道朝廷问你,你也不答?”

  “监察院是朝廷一属,刑部衙门是朝廷一属。”范闲叹气道:“三位大人也知,此事牵涉过广,下官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处理,庆律里又没有写个明白。”

  §卷四 第十九章 辩

  一开口就着了个软钉子,这堂堂三司感觉竟是什么都没法发问了。三位大人对视一眼,看出对方心中的恼怒,此次范闲毫不讲规矩地将礼部尚书郭攸之掀下马来,实在是惹怒了许多京官,幸亏大多数官员看在宰相与范尚书的份上不敢如何。

  但这三位大人各自背后,各自心中却另有来头,另有盘算。

  许久之后,刑部尚书韩志维忽然寒声问道:“昨日御史上章参你,范奉正可曾知晓。”

  “知其事,不知其详。”范闲平静应道。

  韩志维盯着他的双眼,问道:“范闲,你不要仗着你的些许才名,身后背景,便如此狂妄。也不要以为老夫会相信你揭此弊案,真是一心为国为民,若你不将自己在春闱之中的龌龊行径交待清楚,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范闲皱了皱程头:“大人此话倒是有些问题,若下官在春闱之中做了什么,难道还会甘冒奇险,将此事上奏朝廷?至于龌龊二字,原物奉还,不敢拜受。”

  “大胆!”三位大人齐声痛斥,在京中这么多年,哪里见过如此狂妄的后辈。韩志维气得胡子直抖,痛骂道:“不要以为这满城京官都会惧怕你身后背景,须知本官能够执掌刑部八年,靠的就是一身正气,而不是你这市恩恐吓的手段。”

  范闲好笑说道:“查案之事,在乎实据,哪有像大人这般慷慨激昂发表议论的作派?下官实在好生不解。”

  韩志维气极反笑,说道:“好好,那本官来问你,二月十六日,你是否去过同福客栈?”

  范闲知道他问的是那个雨天的事情,微笑应道:“正是。”

  “你是不是去见了杨万里等四人?”

  “正是。”

  “杨万里在春闱入院之前,你是不是曾与他耳语?”

  “正是。”

  “你身为此次春闱居中郎,身负监场糊名重任……罢,本官直接问你,杨万里是否被录入三甲?”

  “正是。”

  “当日院外,有多名人证可以证明你已经查出杨万里有在衣衫中夹带,你为何放他入考院?”

  范闲心头一笑,心想那件绸衣自己早就交待王启年让杨万里毁了,哪里会有丝毫担忧,说道:“此事决然没有。”

  “没有?”韩志维大怒发问。

  “正是。”

  “好好好,那本官问你,当日考院之外,那么多考生被搜出了舞弊之物,你是不是依然将他们放了进去?”

  范闲微微一凛,知道这事往小了说连事儿都算不上,但如果对方真的咬住这点不放,确实有些麻烦,但依然沉稳应道:“正是。”

  “好。”韩志维有些黑瘦的脸上闪着某种光彩,盯着范闲的双眼,寒声道:“既然你都承认了,那本官只好收你入狱,留待详察。”

  范闲异道:“下官承认了何事?”

  韩志维皱眉,冷冷道:“我问你的话,你全部承认。此事显而易见,五品奉正范闲,身为春闱居中郎,暗中与考生杨万里等诸人勾结营私舞弊,视律法如无物,视圣恩于无物,实在是胆大包天。”

  范闲眯眼看了这位尚书一眼,辩解道:“下官何曾承认过?不错,下官确实在二月十六日见过杨万里,那是因为下官欣赏此子才学。其时弊案爆发,若下官真有徇私之嫌,又怎会在当日就去与他会面?而且会面的地点就在同福客栈,其时学子云集,难道我就不怕旁人闲话?”

  他笑了笑说道:“既然下官敢去,虽不敢说就能以此证明下官心中一片霁月清风,但怎能以此断定我与杨万里有勾连?好教老大人知晓,我与杨万里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考院之外,若说事先就有所勾结,实在是冤枉。”

  “那你如何解释私准夹带学子入考院?”

  范闲微微皱眉,心想当时看见的人太多,全怪自己太没将庆国的春闱当回事,所以行事才如此嚣张,无奈地摇摇头道:“因为下官受监察院所托,要暗中盯着那些科场之上的贪官,所以不好因小失大,至于其中详细缘故,尚书大人大可发文去监察院令他们细细道来。”

  韩志维怒哼一声,心想监察院是皇帝陛下的特务机构,自己如何去问?他越看范闲那张漂亮的脸蛋越是生气,将签筒一推,大声喝道:“罢罢罢,竟然你不肯认,来人啊!给我打这个无耻之徒!”

  ***

  “打不得!”

  堂上同时有两个人说出这三个字来,其中一位是大理寺少卿,他苦笑劝着刑部尚书,眼前这后生仔可不是一般权贵子弟,打,那是万万打不得的,自己身后的贵人也只求能够教训对方一把,治对方那樁罪名,哪里敢打?

  尚书韩大人稍一冷静之后,才想起来范闲不止是宰相的女婿,尚书的儿子,更是陛下极欣赏的一代文臣,而且韩志维身处六部地域,哪有不知道林婉儿身份的道理。被两位同仁提醒之后,韩志维不免皱起了眉头,若真的把范闲打出个所以然来,自己还真不好向宫里其他的贵人交待。

  接着三位大人却有些好奇,另一个说打不得三字的……又是谁?三人往堂下望去,才发现范闲正满脸无辜地看着己等。

  大理寺少卿有些好笑,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打不得?”

  范闲诚恳解释道:“下官是举人出身,依庆律不用下跪,问话时不得随意刑讯,故而言道打不得,不然若明日御史大人来兴趣,参韩尚书一个不遵庆律,那岂不成了晚生的不是?”

  审案三人中的都察院御史大夫郭铮其实是郭攸之的远亲,上参奏范闲的,他就是领头之人,此时听着对方言语中带刺,不由寒寒笑了起来,轻声说道:“范大人不止才学了得,连庆律也熟得很,但你可知道,庆律首疏中,有十五大罪,是可以不用理会你先前讲的规矩的。”

  这位御史大夫自然也不会真的敢对范闲用刑,但是用言语恐吓一下,出出这些天里京官们的郁闷气,倒是很愿意做。

  范闲摇摇头,仍是满脸无辜道:“依然打不得。”

  大理寺少卿是三司中与科场弊案牵连最少之人,不免好奇道:“事涉大罪,小范大人又不肯开口自辩,这堂上为何还是打不得?”

  范闲却依然玩了招千言万语,不如抬出监察院的把戏,诚恳应道:“事涉院务机密,下官未得监察院相关职司允许,实在是不敢详谈。”

  这案子审的,实在是一个憋屈,三位大人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的忌惮与恼怒,这打又打不得,如何才能让范闲开口认帐?他们身后各自的主子立意要让范闲吃些苦头,断没有就此将他放回府中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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