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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的时候,伯爵别府来了位奇怪的先生,递交了名帖之后,得到了老夫人的亲自接见,又不知如何,得到了老夫人的信任,开始担任范家少爷的第二任先生。

  丫环们早就把这件事情传开了,都很奇怪,一个头上裹着纱布,看着像老流氓一样的家伙怎么有资格当自家可爱少爷的先生。

  书房里,范闲正乖巧可人地给费先生捶背,昨天夜里把人敲了闷枕,这时候得赶紧讨好讨好。

  “老师啊,这可不能怪学生。”他奶声奶气说着话,自己心里觉得挺恶心,“您拿把刀子,学生年纪小,所以冲动了些。”

  费介心想自己不拿刀子怎么把那门撬开,自己只是准备偷偷来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私生子长的什么模样,谁知道小孩子家家的,居然半夜不睡觉在玩失眠。

  所以有此误会也是难免的,只是后脑还有些痛,可惜了,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把这笔债讨回来。

  “我还以为老师会悄悄来教我。”

  “不错,在很多江湖传说中的故事里,独处小园的少年,偶遇一个风尘异人,学得惊世之艺,而身边之人一无所知,这种事倒是常有。”

  范闲苦兮兮地望着费介老师,听他说话。

  “但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而且你不是我儿媳妇儿,我也不喜欢天天爬墙。”费介的脸色不太好,看着面前的小男生,“所以既然能够有个身份,还是用这个身份教你比较好。”

  范闲嘿嘿笑着,爬到他腿上坐好:“老师,你和我爸爸认识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费介脸上一阵青红,明知道面前这个小家伙一肚子狠水,还在自己面前扮演天真,自己身体里生出一种浑然无力的感觉,听到对方发问,想了想才回答道:“伯爵大人是我上司的朋友,所以他请我来教你,你以后还是叫我老师吧。”

  “老师?那您准备教我什么呢?”

  费介嘿嘿笑着,微褐色的眼瞳里闪过一道妖异的光芒:“我只会……用毒,所以我来教你怎样用毒杀人,怎样不被别人毒死。”

  本来以为这句话,可以吓到小朋友哭,但费介马上想到自己面前这位小朋友不是一般人,自己这招估计没用。

  果不其然,范闲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兴奋,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显得格外感兴趣:“那还等什么呢?要不要我去捉几只兔子来当试验品?兔子不好,那就用蛤蟆?”

  费介傻痴痴地转过身去,心想这小家伙真的只有四岁吗?

  数月之后。

  离澹州港约有十几里路的乱坟冈里,微微发白的东方天空中,淡淡的晨光,洒在幽暗的坟地里,让这片土地显得更加的鬼气森森。

  费介笼着双手,站在坟地的外面,看着那个正在坟坑里蹲着身子的小少爷,眉头微微地颤抖了几下。

  这次是借口出游,向伯爵府老夫人请的几天假,将范闲带到坟地里刨尸,用来学习人体构造。

  虽然知道范闲少爷和一般的小男生有很多的不一样,但当费介看到范闲居然只用了一会儿的时间,就习惯了坟地里的阴森气氛,居然这么快就稳定住了心神,开始按照这一个月里学习的相关内容,对坟地里的尸体开始解剖,费介自己很受惊吓。

  他一向就是和这些死尸打交道的专业人士,但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可以如此平稳面对尸体的四岁小男孩。

  坟坑中一片污臭,一个漂亮干净的小男孩戴着个大口罩,他小小的双手正从一具半腐的尸体里往外拖出粘成一团的肠子。

  这个场景很恐怖,很可怕,范闲觉得自己的第二次人生依然凄惨。

  §第八章 年龄不是问题

  取下口罩,又用清水洗了手,范闲开始记录这具尸体所表现出来的特征,然后分析可能得的病症,详细地记录在费介老师提供的一个大黑皮本子上面。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站起身来,脸色有些发白,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动着:“老师,还有什么要做的?”

  费介看着他,皱了皱眉,没有想到小家伙居然胆子大到如此的地步。

  没有等他开口说话,范闲终于没有忍住恶心,跑到地垄下面,哇的一声,开始拼命地呕吐了起来,等到烦闷稍去,这才站了回来。

  费介的眼神里飘过一丝温柔,心想自己让四岁大的孩子接触这些生命里最恐怖的东西,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直到看见范闲吐了,费介忽然发现,只有这时候的范闲,才真正地像一个小孩子,而不是时时刻刻都像有另一个灵魂隐藏在里面一样。

  “算了,先有个直观的认识,下次再说。”

  费介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便听到范闲清稚的声音说道:“可惜澹州港是个小城市,死的人太少,不然可以找具新鲜的尸体。”

  费介心里咯噔一声,缓缓转头面对着范闲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眼,不知道想从这眼里看出什么来,许久之后才冷冷说道:“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不害怕?为什么你不因为我让你做这些事情而感到愤怒?”费介觉得很费解,皱着眉,看着小家伙。

  范闲低下头,很恭敬地说道:“因为老师说要毒死一个人来让我观察学习,我很怕,所以我宁愿来挖尸体。”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怕的事情。”

  “是。”范闲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小闲才四岁半。”

  “年纪小不是借口。”费介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虽然你年纪小,也许有些事情不懂,但要知道,像你这种贵族的私生子,在以后的岁月里面可能会面临许多的阴谋与伤害,有时候这种廉价的同情心,往往是杀伤自己的利器。”

  说完这句话,费介有个奇怪的念头,也许自己说的所有东西,面前这个小孩子都可能懂。正在此时,晨光忽然映入半抬起头来的范闲双眼之中,反耀出一种很奇妙的光泽。

  费介心头微颤,觉得小男孩的这对眸子十分妖异。他这一生不知道用毒杀过多少人,当年先皇北伐之战,自己配置的毒液少说也杀了北魏国上万士卒,如果要论罪业,自己是命中注定要下地狱的人,但为什么自己看着面前可爱的小家伙,却会禁不住地害怕起来?

  将被挖开的无名坟墓重新整理好,一老一少古怪的师徒开始循着天光来处往东面走去,一路走着,费介忽然问道:“你应该很好奇吧。”

  “嗯。”范闲鼻子里嗯了一声,甜甜的笑容里夹着一丝羞涩,“老师对我很用心。”

  费介根本没想到小孩子会答非所问,苦笑着说道:“这时候还能笑出来,真的很怀疑你的神经和你的大脑成熟程度。”

  “笑比哭好。”

  “那倒是。”费介的目光投向远方隐约可见的城墙,皱眉说道:“你父亲在京都的家产很大,将来要与你争家产的人很多,所以你必须变得更强,学习更多。”

  范闲没有说话,心里却在盘算着,一向听说自己的父亲司南伯爵很受皇帝陛下信任,所以没有外派地方,而是留在京都里面。

  前年京都里政治动荡,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贵族都在那场政变里死去,最后皇帝陛下牢牢地控制住了局势,血洗了无数王族贵族之家,而自己的父亲虽然也是位贵族,却很奇妙地依然保持着陛下对他的信任,这官反而是越做越大了。

  但范闲还是不能够理解,是什么样的家产,居然会害死自己,会让自己的父亲请来京都最可怕的监察院中人,来充当自己的老师。

  “我明白,将来肯定有人会想杀我,所以老师教我用毒,其实是怕我被人毒死。”

  “不错,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是最方便,也是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就是用毒。”费介将手放在他的头顶轻轻摸了两下,“我的任务就是在这一年之内教会你这些方面的知识,保证将来没有人能够在饭菜里下毒,毒死你。”

  “为什么是现在?前些年难道就不怕人毒死我。”有些问题必须问清楚,所以范闲顾不得害怕让对方察觉到自己超越年龄的成熟,继续追问着。

  费介微笑着,笑容里却有些说不出来的阴险味道:“因为上个月,司南伯爵的姨太太刚好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说伯爵府的产业,你已经多出了一个竞争对手,而那位姨太太,刚好和监察院里的某些人有些关联。你父亲担心你这边出事,又不方便长期派人保护你,因为那样反而容易让你过早地浮现出水面,所以才安排我来教你。”

  范闲注意到费介用了两个称呼,司南伯爵和父亲。

  “我是私生子。”范闲甜甜地笑着,“按本国法律应该是没有资格继承父亲的爵位的,姨太太应该不会太担心我呀。”

  “这世界上,什么事情能说的准呢?”费介随口答道,“虽然五大人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但他毕竟不可能当你的保姆,饭菜里的毒药毒不死他,却能很轻易地杀死你。而你不知道,如果你死了,有多少人会陪着你一起送命。”

  范闲越发的疑惑了,心想自己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究竟在暗中有着怎样的权势,明显比一个伯爵所能拥有的权力和能力要大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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