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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草原上的夜晚,天幽深高远,星星很亮,亮得让躺于草地上的常宁舍不得坐起身来。

  秋风拂过原野,她觉得有些寒冷。她伸手抚上胸前那一封密函,露出欣慰的笑容。小四他,终于成为东朝至高无上的帝王,终于要派人来接自己回去了。那记忆中青涩如榄果的少年,现在穿上皇袍,坐于龙座之上,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人悄然走近,她慄然滚开,那人呵呵而笑:“公主,您不用这样,我离勒说话算话,绝不会碰你一下!我们,就好好说说话吧,夜色如此美丽,若是仇恨相见,岂不是大煞风景?!”

  他在草地上躺落,不看向满面警戒之色坐于一旁的常宁,双手枕于脑后,望向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轻声道:“小时候,我和公主一样,特别喜欢这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总想着自己是哪一颗星星,为什么会坠落在这草原之上,为什么要生在这王族,为什么要背负许多自己不愿背负的重任!”

  常宁心中一动,身躯慢慢放松,稍稍向旁挪了一下,并不作声。

  “公主,其实说起来,我们都是可怜之人,用你们东朝的话说,就是‘长恨生在帝王家’!可恨也没用啊,既然上天给了我们这种命运,我们便只有坦然面对。便要成为这帝王之家最强大的人,让其他人都臣伏于我们的脚下,让这大地都为我们而颤抖!”

  离勒的话语渐转逸兴豪飞,他猛然转过身,侧卧在草地上,盯着常宁恬静的面容:“公主,不知您可愿意和离勒一起,做这草原上最强的王者,带着这草原上的人们纵横驰骋,永保康宁?!”

  常宁被他炽热的眸光吓住,身子微微后缩,嗫嚅道:“大王,我,我皇弟他——”

  离勒微微一笑:“我知道,武帝陛下就要派人来接您回去,他在国书中也对我说了此事。但是公主,我想问您,我若是一定要您做我的阏氏,不放您回去,您又当如何?!”

  常宁一惊,怒道:“大王,你就不怕与我东朝为敌吗?!”

  离勒哈哈大笑,身子向常宁倾过来。常宁被他逼住,身形后仰,鼻中呼入年轻男子温热的气息,与那年迈的古汉王腐朽的气息截然不同。她有一刻的迷乱,瞬又痛骂自己,怎么会在这种时刻还有这些胡思乱想!

  正迷乱间,离勒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是怕与东朝为敌,可你们东朝,你的皇弟,现如今,更怕与我为敌!他根基不稳,允王已有叛象,慕藩态度不明。在这关口,我若是强留你不放,你说你的皇弟,会为你冒险越过慕藩,越过西狄,来向我要人吗?!”

  常宁默然不语,欲离开离勒的气息,向后一仰,细柔的腰肢一软,倒在草地之上,头正磕上草中的一块石子,‘唉哟’一声唤出声来。

  离勒心尖一疼,忙俯身将她拉起,不顾她的挣扎,揽她入怀。替她轻揉着脑后,感觉到她欲挣离自己的怀抱,用力将她箍住,柔声道:“别动!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怀中之人渐渐停止挣扎,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离勒却只是温柔地替她揉着脑后,手心捂住她的如丝秀发,感觉到怀中之人炙热的体温、柔软的芬芳气息,心醉神迷,低低道:“公主,您给我三个月的时间,给我一次机会。三个月之后,您若是还不愿留在我的身边,我一定放您回去,也不会与您的皇弟为难,我离勒对着草原发誓,决不食言!”

  草原的冬季,风雪肆虐,常宁整日呆在帐内,沉默寡言。

  那夜过后,离勒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东朝使者的要求,坚决不放她离去。只说三个月后再给武帝陛下一个答复。而一个月后,她便收到了皇弟的来信,允王与废太子叛乱,他处于极度困境之中,他在信中苦苦哀求皇姐,不要轻易求死,要皇姐忍下耻辱,再等上一段时间,等他平定叛乱之后,定会来接她。

  而这两个多月,离勒日日过来看她,陪她下棋,陪她作画,与她煮茶联诗。他对东朝文化的了解,他对诗词歌赋的精通,让她刮目相看。原来草原上的蛮夷之族,竟也有这样的风雅之才。他是何时,又是如何接触东朝文化的?他雄伟的躯壳下,为何也有着如东朝男子一般的温柔与儒雅?

  明画挑帘进帐,带进一股寒风,见常宁怔怔神色,抿嘴一笑:“公主,今天可有些怪,大王怎么还未过来?”

  常宁面上一红,略感羞耻。曾经的自己,想到要改嫁继子便觉生不如死,怎么此刻,竟会在心底深处时时记挂着那人呢?皇弟若是知道自己这样没有礼节廉耻,又会如何看待在他心目中高贵典雅的皇姐?!

  一股风卷进帐内,离勒乌帽雪裘扑了进来,抓住常宁的手就往帐外走去。常宁奋力挣扎:“大王,你要做什么?!”

  离勒面上含笑,猛然俯身将她抱起,大步出帐,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放于马鞍,自己随即纵上。他想了想,解开雪裘,将她围住,大声道:“坐稳了!”轻喝一声,骏马在风雪中的草原踏出一线白雾,消失在明画等人的惊呼声中。

  这日的雪下得并不大,但风极猛烈,刮得常宁睁不开眼来,只得大声道:“大王,你要带我去哪里?!”

  离勒不答,风雪中忽然高声歌唱,歌声高亢透亮。

  “我心中有一个姑娘,她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

  她有乌黑的长发,如小马驹秀丽的鬃毛;

  她有娇艳的红唇,如小马驹俊美的下巴;

  她有忽闪的双眸,如小马驹倔强的眼神;

  我要将她带回家,我的姑娘哟,

  如果你不听话,我要将你象小马驹般轻轻责打!”

  常宁双颊红透,这歌声这般火辣撩人,让她竟冒出一身大汗,这风雪之中的上百里路,在她眼中心中,竟一闪便过去了。

  马儿在一处高崖前长嘶着停住,离勒跳下马来,将常宁抱下马鞍。看着她红晕的双颊,热血上涌,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

  常宁不及回话,他已拧身向高崖之上攀去。常宁大急,呼道:“离勒,你要做什么?!”

  风雪吞没了她的呼喊,离勒的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她怔怔站于原地,他,冒着风雪,冒着生命危险,要攀上那积冰的崖顶做什么?他若是有个好歹,可——

  风雪中她不知站立了多久,直到双足麻木,才见那人由崖上缓缓而下。峭壁上积冰滑溜,他数次踏不住脚,眼见就要跌落,让她一阵阵惊呼,他又稳住身形。这数次险况,让她的心一时飞天,一时入地。茫茫然间,她的眼中心里,再也没有这漫天的风雪,再也没有突厥与东朝,也没有礼义与廉耻,有的,只是眼前这人。

  泪眼朦胧间,离勒跃落于地,奔到她的面前,满头大汗,却仍微笑着将一朵洁白的雪莲捧到她的面前。他的手在微微颤动,平日从容威严的他,此时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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