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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简璟辰面色铁青,无言以对,他纵是猜到诸事是由孔瑄在背后捣鬼,偏又不能宣之于口,更无半分理由和证据来问罪于孔瑄。

  正沉默间,那数十名手下已赶了上来,围在他的身边,其中一人贴近他耳边轻声道:“王爷,得快些决断,若让禁军巡夜的人撞见了,传到皇上那,可就——”

  孔瑄见简璟辰眉头微皱,知他正稍有分神,身子再向左边移动一点,脸却向右边望去,露出惊喜的神色,唤道:“侯爷!”

  简璟辰心中一惊,猛然扭头,手下之人皆受他影响,齐齐向左边望去,在这瞬间,孔瑄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跃上左边民宅的屋顶,沿着屋脊向西急掠。

  简璟辰向左边望去,只见漆黑一片,顿时醒悟上当,拔身而起,也随后跃上屋脊,手下之人齐齐跟上。

  数十人如飞鸟般在城中接踵的屋脊上掠过,孔瑄在前左移右闪。简璟辰追得一阵,猛然醒悟又中了孔瑄之计,自己这数十人在京城之顶这般追逐,只怕巡夜的禁军即刻就会发现。虽说禁军碍于自己不会追究什么,但若是传到父皇耳中,那就说不清楚了,万一孔瑄借势一闹,还会后患无穷。

  想到此,他奔势不减,将手一摆:“你们都留下,我一个人去追。”说着将内息运至顶点,追向孔瑄。

  孔瑄沿城中屋脊向西急奔,左腿剑伤剧痛,内息渐乱,毒药引起的筋脉痉挛症状在此刻竟隐有发作迹象。

  风声呼啸过耳边,茫茫黑夜之中,奔逃之时,他忽然想起与蓝徽容相识以来的种种情景,也想起与慕世琮这么多年的朋友之义,隐隐地,童年艰难的记忆也浮了上来。生死之恋,朋友之义,抚育之恩,欺骗之恨,种种情绪纠缠在他的心头,胸口如有巨鼓擂响:孔瑄,你一定不能够倒下,更不能让宁王擒住。与仇天行的恩怨得了结,与侯爷的情义得成全,与容儿的相守,更不能放弃!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与容儿,就好象大海中的两叶扁舟,一路上惊涛骇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下未到彼岸,绝不能抛下另一个独自漂泊,更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另一个遭受灭顶之灾。

  念及此点,他心中一暖,筋脉似也有些畅通,脑中也渐达到极度的清醒与聪灵。他辨明方位,思忖一瞬,听得简璟辰越追越近,灵机一动,身形忽然向右折去,不多时便踏上一处院落后墙墙头,从容地转过身来,望着随后而来立于墙头的简璟辰。

  简璟辰冷眼望着淡定自若、嘴角含笑的孔瑄,忽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人虽身份低微,此时又身负有伤,面色苍白,却如高山大海,深邃无边,让自己无法兴起轻视之念。

  孔瑄朗朗一笑:“王爷,以您之能,估计要多少招可以拿下小人?”

  简璟辰心中一凛,眼光逡巡一圈,脸色微寒,并不作答。

  孔瑄笑意更浓:“王爷,您素来与我们侯爷交好,小人实不愿与您对决,但王爷若是执意相逼,小人接上那么二三百招还是可以的,只是若是惊动了这处的主人,小人可不负责。”

  简璟辰双拳紧握,恨不得即刻扑上去将这人击倒,但也知孔瑄所说属实。没有二三百招,他无法将其擒获,而一旦孔瑄闹将起来,惊动了这院子的主人——监察司御使秦如海,可就后果堪虞。

  秦如海其人,向来以英明刚直、铁面无私著称于世,他从不趋炎附势,即使是在皇帝面前,也是直言不讳,屡屡冒死进谏。偏偏他之言行,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纵是皇帝,经常被他气得恼怒至极,却也拿他没辙,事后还得夸他乃朝之栋梁,国之柱石。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半夜被打斗声惊醒,起来发现当朝宁王殿下竟在大半夜与人在自家墙头展开生死博斗,他不出面制止、查个水落石出、直奏天颜是绝不会罢休的。想到这个后果,简璟辰面寒如铁,心中明白自被孔瑄使诈由双月阁后巷逃脱,便已失去了擒拿他的最佳时机。

  孔瑄看着简璟辰面色,哈哈一笑:“王爷,小人失陪,改日再到王府作客,后会有期了!”说着纵身跳入秦如海宅院之中,迅速隐入秦宅之内。简璟辰身形如被定住,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之中,眼神如寒冬一般沉郁,良久方转身离去。

  慕世琮身为质子,并无每日上朝议政的资格。但其又是有着朝廷封爵的侯爷,逢初一、十五的大朝会,他还是必须前往太极殿,给皇帝三叩九拜后方可退出。

  这日辰时三刻,慕世琮散朝后从正华门出来,梅涛等人牵过马车。慕世琮弯腰而上,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前行。他闭上眼,想起仇天行半个月后就要到达京城,该如何才能暗助孔瑄从他手中拿到解药呢?

  正思虑间,车底忽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慕世琮面色一变,用心听来,竟是虎翼营的惯用暗号。他面色恢复正常,用足跟在车底轻叩了几下。

  马车一路前行,到得质子府门前,慕世琮掀开车帘,低声道:“把车赶到后院去。”

  梅涛一愣,迅速反应过来,马车绕入质子府后巷,由后门驶入院中,梅涛等人训练有素,关上院门,确定再无监视之人,方掀开车帘。

  慕世琮跳落于地,俯身钻到车底,将面色惨白的孔瑄抱出,急奔入房中,梅涛见孔瑄左腿血迹斑斑,忙取了伤药过来。

  孔瑄昨夜隐入秦御史宅中,知宁王必不甘心,定会在秦宅外设下重重埋伏。他知自己行迹已露,不宜回玉媚楼,免得那处的暗桩被宁王得知,连累晴芳。眼下情形,宁王已知一切,只有回到质子府,索性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慕世琮身边,宁王可能还不敢公然下手。

  清晨秦御史上朝,孔瑄便隐身在了他的官轿下,到得正华门侧官员的轿子和马车集体停放的地方,他又找到慕世琮的马车,隐于车下,这才得以顺利回到质子府。

  只是他左腿处剑伤失血较多,熬得这一夜,已是面色煞白,昏昏欲坠。

  慕世琮面色冷峻,看着梅涛替孔瑄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恨声道:“是宁王下的手?!”

  “是,看来他早已有所察觉,昨夜才在双月阁后设伏。咱们这下子没办法再继续揭他的底了。”孔瑄觉梅涛包扎的手法有些重,眉头轻皱了一下。

  慕世琮将梅涛推开,蹲下身来,解开扎带,看了一下伤口,又轻手替他包好,闷声道:“那小子,还假心假意找我谈判,实在是太阴险!都怪我太大意!”

  孔瑄在榻上躺了下来:“宁王既知是我们在行事,暂时是不能查他的了,反正已造成他们父子不和,希望能给王爷一段缓冲时间。眼下之计,只有依容儿所说,以假乱真,只是这半个月——”

  慕世琮坐于他身边:“这半个月你不能离我左右,宁王再怎样,也不敢公然拿你。真要闹起来,皇上那一关,他过不了的。”

  孔瑄的剑伤并不是太重,只是失血稍多,以他之体质,本应迅速好转,但过得三日,伤口处仍不见明显好转,鬓边也再度隐现白发。

  慕世琮看在眼里,知孔瑄体内毒发势头越来越快,只怕拖不到一年之期。他心中焦虑,却也无计可施,每日阴沉着脸,忧沸交煎。

  倒是孔瑄,知多想无益,只有等仇天行到来方能解决此事。见慕世琮脸色不佳,还强打精神,屡屡和他嘻闹,分解他的忧思。过得几日,慕世琮被孔瑄逗得不胜其烦,也转过念来,丢开心中烦忧,二人如同回到在军营中的时光,嘻笑怒骂,调侃打闹。倒让慕世琮觉得这几日是自去年孔瑄和蓝徽容离开之后,过得最舒畅的时光。

  慕世琮恐蓝徽容不知宁王已看破三人的行动,被他蒙骗,自己又不好丢下有伤的孔瑄去与她见面。只得命慕王爷早年设在宫内的暗线偷偷传信予蓝徽容,告诉她宁王已知一切,着她提防宁王,这半个月内最好不要与宁王见面。为免她担忧和伤心,便没有告诉她孔瑄被伏击和受伤一事。

  这日辰时,二人正在房内下棋,孔瑄见慕世琮苦思棋路,等得不耐,一时酒瘾发作,跛着脚取来一壶酒,欲待浅饮慢酌。慕世琮见他伤口未好,自是不喜,便欲伸手夺过。

  孔瑄上半身后仰,持着酒壶的右手在空中一个回旋,一股酒箭直入喉中。慕世琮有些气恼,手底用上内劲,直击壶底。孔瑄未料他如此气恼,不及收手,酒壶迸裂,醇酒化出大团细密水雾,一时屋内酒香四溢。

  正打闹间,屋外廊下隐约传来梅涛的声音:“蓝小姐,侯爷他——”

  二人同时色变,对望一眼,慕世琮将孔瑄用力一推,孔瑄单足跃到床上,慕世琮顺手放下纱帐,刚及转身,蓝徽容已步入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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