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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十八、兵策

  一整日,蓝徽容都坐立不安,孔瑄临走时说的话让她想了又想,难道他真的看出什么来了吗?她细细回想与他相处的每一件事,想着他面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语带双关的言谈,越想越是确定,他应当已看破了自己的女儿身份。

  想起曾与他同帐共宿的日子,蓝徽容便面上一红,有些怕再见到此人,一整日都缩在帐内,沉默寡言,那慕世琮倒也未再刁难于她,直至黄昏时分,慕世琮去了慕王爷大帐,她再细想孔瑄话中含义,终微微而笑,偷偷溜出了大营。

  她从昨夜比试的那片树林穿林而上,攀峰越沟,果见山峰叠翠,曲径通幽,鸟语花香,水流潺潺,将近天黑之时,她寻到一处极偏僻的清溪,轻解衣裳,黑发悠垂,借这清澈妩媚的溪水洗尽了身心的重负。

  披上衣裳,在溪边石上而坐,蓝徽容将双足伸入溪水之中,任夜风吹干着湿发,几条小鱼从脚旁游过,她略觉麻痒,开心笑了出来,这一刻,是她自从军以来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候,心中便对那孔瑄多了几分好感。

  这一刻,她忽然把所有顾忌抛在了脑后,慕王爷也好,‘铁符’也好,太子皓也好,她都暂时选择了忘却,也许,下山后还需要继续面对,但这一刻,她决定做回那个无拘无束、自由真实的蓝徽容,而不是这个心事重重、百般遮掩的方清。

  至于下山之后,尽力吧,如果能完成师太的任务,达成母亲的心愿,自己努力去做就是,如果做不成功,那么也无遗憾,毕竟,自己的人生,总不可能永远为他人而活,自己的梦想,总得去勇敢的追求。

  内心深处,她还隐隐觉得,母亲是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她应该清楚师太要自己做何种事情,母亲那么深爱自己,怎么会忍心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呢?

  她黑发轻扬,仰望夜空:母亲,您会保佑容儿的,是吗?

  眼见时辰差不多,夜色深深,她掏出火摺子点燃火把沿着来路下了山峰,走回至昨夜与孔瑄比武的空地,烧烤的痕迹清晰可见,啃剩的兔子骨头也仍在地上,她不由轻笑出声。

  “你应该为这只兔子默哀的。”孔瑄略带调侃的声音传来,蓝徽容心跳陡然加快,好不容易平定下来,转过身望向抱臂斜靠在大树上的孔瑄,盈盈笑道:“郎将大人又擅离军营,就是来悼念这只兔子的?”

  “那倒不是,我是为今天吃了一天淡菜的全营将士来讨一个公道。”孔瑄慢慢走近,低头望着兔子骨头,摇头晃脑道:“兔子啊兔子,因你之不幸,虎翼营全体将士忍受了一天无盐之苦,你若泉下有知,当可安息了。”蓝徽容忍俊不禁,两人相视大笑。

  蓝徽容笑罢直视着孔瑄,道:“多谢你了。”

  “谢我什么?”孔瑄淡淡笑着,走到蓝徽容身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抚上蓝徽容的耳际。

  蓝徽容一惊,正要闪头躲过,孔瑄低声道:“别动!”轻轻替她将散落下来的一绺长发拢了上去。

  蓝徽容面泛微红,忙伸出手来:“我自己来吧。”

  “记住,下次偷了腥,得把嘴擦干净。”孔瑄接过蓝徽容手中火把,望着她低头拢发时露出的白净柔美的脖颈,语气便慢慢由嘲笑转为了柔和。

  蓝徽容听他说到那个‘偷’字,心头一跳,抬起头来:“郎将大人,你为什么不当着侯爷的面拆穿我是女子?”

  “拆穿你做什么?”二人向营地走去,孔瑄边行边道:“你是女子又何妨?军中又不是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你这身手,这豪气,军营中及得上你的男儿也没几个。”

  “哦?”蓝徽容大感好奇:“军中以前也有女子吗?”

  孔瑄话语低沉:“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女子还当过将军,英爽豪侠,忠肝义胆,七尺男儿见了她都自惭形秽,不过,现在人们都已经将她给忘了吧。”

  蓝徽容立住脚步,抬头望向孔瑄黑邃的眼眸:“郎将大人,你就不怕我身份不明,是奸细暗探之类的吗?”

  孔瑄呵呵一笑:“你不是。”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那夜你不是——”

  “一个暗探,绝不可能为了岳将军那般不顾性命,夺旗救人,侯爷是心中有伤痕,所以才看不到这一点。我也是那夜误会你,险些害死阿放之后,才想到这一点的。”孔瑄淡淡道。

  见蓝徽容面上有感动之色,孔瑄怪笑道:“当然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蓝徽容奇道:“什么原因?”

  “任是哪方,派出女子打探情报,好歹也得选个有几分姿色、温柔如水的,绝不会派出象你这般彪悍的女子。”孔瑄靠近蓝徽容悠悠说道。

  蓝徽容猛然一掌击出,孔瑄大笑着闪开,两人追打着回到营后,翻栏回到大营之中。

  蓝徽容悄悄溜回帐中,刚刚坐定,慕世琮便匆匆进来,拿起案上的地形图又匆匆出去,蓝徽容一时无聊,取过案上那本《兵策》,坐于椅中细细看了起来。

  书已有些陈旧,页角微微卷起,蓝徽容慢慢读来,仿佛回到家中院内的梨树下,母亲将只有十岁的自己抱于怀中,轻声地教自己背着《兵策》,父亲于一边作画,作好之后便会含笑抱怨母亲不该教自己读杀伐之气这么浓烈的书,害得他的画中也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母亲当时是如何回答的?蓝徽容轻皱眉头努力地回想着,遥远的记忆一点点清晰,母亲微笑着回答父亲:“兵者,仁器也,可止杀伐,拯万民,仁器之魂,在于仁心,你终是仁心不够,所以才会感到杀伐之气。”

  蓝徽容轻声念着,经过一段时间战场的磨炼,她忽于此刻,理解了母亲当年说这句话的含义,母亲,当年你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才有这样非凡的见解?

  “兵者,仁器也,可止杀伐,拯万民,仁器之魂,在于仁心。”一把清朗中略带沧桑的声音在蓝徽容身边响起,她一惊,抬起头来,只见一着淡青儒衫的中年人,负手立于身前,平静地望着自己。这人年约四十来岁,相貌清雅,身躯修长,气度雍容,眼睛更是十分有神,睿智中含着几分温和。

  她忙站起身来:“请问您是——”

  “你就是方校尉吧?”那中年人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微笑问道。

  “是,您是来找侯爷的吧,他刚刚出去了。您是——”蓝徽容省起这人进帐步至自己身前,自己竟然毫无察觉,不由心中一凛。

  “我是王爷帐中的文书,姓言,来找侯爷的。”中年人含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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