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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年特瞪她一眼,过了这么多日子,对她的行为已经适应了很多。黑眼是个混血儿,但是明显人类的优点都保留在她身上了。年特是她所见到的第一个人类的陌生男子,若从野蛮人的角度来说,黑眼对待俘虏已经很不错了,年特知道她有很多好意,但是在他的角度,那习俗好意就像是主人对待狗,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黑眼突然停了停,年特注意到她的耳朵稍微有些尖,而且非常灵活地转动着。前面的树林里冲出很多狐狼族的妇女来,队伍便热闹起来,到处是呜呜的说话声。妇女们拥着黑眼,帮忙拉骆驼、递水和湿布,很多人急着看驼队带回来的东西。有人看到年特尖叫了两声,闻

  到他身上的气味又很惊奇。

  黑眼得意洋洋,神色间似乎在不住夸耀。妇女们对狐狼的年轻男子似乎不是太尊重,帮助的对象都是老狐狼和女子,最后才轮到年轻男子。这使年特多了一个疑问——难道狐狼族是母权至上?

  他记得西亚夫说过,黑眼的亲哥哥,也就是他一心想要杀死的白牙曾经狂妄地说过已经把黑眼献给野蛮人之王,根据他对西亚夫的了解,在狮子族女人似乎也是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但是眼前的这种景象来判断,所有的人都对黑眼毕恭毕敬,几乎是恭顺得丝毫不敢忤逆,黑眼就俨然像是他们的王。

  年特心中带着这个疑问跟随队伍往前走,一个女人帮他拉着骆驼,他的待遇似乎比很多真正的狐狼族人还要好,相比也是拜黑眼的“当头淋浴”所赐。

  后面传来米蕾妮娅的哭声,年特一惊,一把从黑眼手里扯过铁链,抢回缰绳往后跑。黑眼和女人们都是一惊,但是黑眼没有表示,也就没有任何人阻拦。年特远远地望见几个狐狼女人长长的指甲捏着米蕾妮娅的胳膊和下巴,就像是在肉铺挑肉。

  西亚夫和几个狮子族的人冲她们怒吼,将她们推开了。周围的狐狼人不住鼓噪,越叫越凶。米蕾妮娅似乎受了委屈,加上害怕,已经忍无可忍,周身的气流开始凝结,想要为自己添加魔法防御,但是一个狐狼族的战士用长矛顶着她的后心,她只好又放弃了。

  年特一过来,周围的狐狼族闻着他的气味顿时恭敬地退开了,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秋天的云,丰富善变。米蕾妮娅扑进他怀里大哭,哭了一会儿觉得他怀里气味不好,又揉着眼睛将他推开了。

  年特气急,米蕾妮娅受到委屈比他自己受到侮辱更加难以忍受,那种感觉就像是一股红色的火焰直冲到脑门,烧得眼前血红一片。

  他突然将上身的衣服一件一件撕成两半,露出结实的胸膛,冲着周围的狐狼族露出牙齿“嗷……!”的一声咆哮,喉咙都在蠕动,唾液也喷了出来。

  他一生下来就学会克制,似乎文明的意义就在于克制,但是现在他要咆哮,他大声咆哮,就好像他才是一只真正的野兽,冲过去伸手捏住一个狐狼族女子的脖子“喀嚓”一声便扭断了,周围的人一面哀嚎一面四散奔逃,却不敢反抗,甚至不敢用武器对着他。

  米蕾妮娅轻轻拉他的手臂,年特冷静下来,狐狼族的人围成一个圈小心地望着他。人群分开,黑眼走了过来,在弓腰的狐狼族中,她是惟一直立的生灵,和年特遥遥相对,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捉摸不定,似乎气恼但又似乎是担忧,思考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头疼,最后终于说起人话来:“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你的主人。”

  “主人?”年特愕然,他还以为黑眼已经自认是他的主人,听上去,像是黑眼又想把他送给什么人。

  黑眼见他不理解,又解释说:“就是你的……母亲,创造你的人!将你……画出来的人!”

  黑眼的人话显然并不怎么样,年特听懂了,只是不明白。米蕾妮娅也是愣愣的,西亚夫更是莫名其妙。他们本来已经打算再次反抗,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定能抓几个人当人质,就像是最初商量好的脱身方案,这下再次犹豫起来。

  “女人……人类……南蛮女人……大魔法师!”黑眼大喊大叫也不能使年特明白,气恼起来,一把拉住年特脖子上拖着的铁链,不顾一切用力拉扯。她身材窈窕,力气却奇大,把年特拉得摇摇晃晃。

  年特听她的意思,似乎是去见一个人类,和米蕾妮娅相视一眼,无可奈何地跟着走了。

  米蕾妮娅和西亚夫都小心地跟着,也没有人阻拦。不少妇女嚎叫着提醒黑眼小心,黑眼只是不理。年特见她这副样子,倒真的有些好奇了。

  黑眼拖着他一直往前走,走了不远就出现了一个狐狼族的村落,站满了欢迎她的人,老老少少挤在树林两旁,见了这副样子,都高兴地嚎叫起来。年特想来颇为滑稽,黑眼用铁链子拉着他,就像是人们大丰收的时候拉着猪和牛,或是扛着成捆的麦穗,显然是很风光。

  黑眼不理他们,只是往前走,对着一个迎来的女子“嗷嗷”叫了几声,又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怪话,声音较长,似乎就是正经的狐狼族语言,恐怕只有比较复杂的事情才会用到,年特这么长的时间也只听见过几回。

  那女子立刻带路往村里面走,到处都是木头搭成的屋子,竟然有一些还是比较别致的。

  他们来到一个很大的木屋前,那屋子明显比周围的屋子都好,不但外墙全部是漂亮的红色树干精巧地搭建,屋顶甚至还装饰了一些特意栽种的野花,伸出来的木料端顶都刻意削成整齐的尖形,高高的,好几间连在一起,门口钉着老大一张熊皮。

  一个小狐狼族女孩端着一个坛子走出来,迎上她们立刻惊恐地让到一边,爬在地上挪了挪,似乎是刚刚伺候过屋里的人。

  “是什么人能在食人部落享受这种待遇?”在年特的想法中,都是该杀的人,和狐狼族同流合污的人,人类的叛徒,但是又为什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年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

  那屋里的地面上整个铺满了兽皮,墙角的泥坛子里插着鲜花,春天新发的百合花,使屋里淡淡地散发着一股香气。在屋子的后窗边有一张床,柔软的兽皮里躺着一个女人,似乎病得很重,面朝里躺着,呼吸很虚弱。

  一个老巫医穿着豹子皮正在往她额头上洒水,见到黑眼进来“嗷嗷”叫了几声,黑眼努了一下嘴他就连滚带爬地出去了。年特从那床上人的背影里看到一只纤弱无力的胳膊垂下来,头发散乱地长长垂下来,根部是那么漆黑,发梢却已经发黄,黯淡没有光泽。就像是所有受尽磨难的人,那姑娘只剩下一口气了。

  年特突然想起绿洲时所听说被掳走的姑娘,猜不透怎么会扯上自己,心中有些纳闷。黑眼使了个眼色,年特朝前小心地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拨开挡在脸上的头发,那一瞬间,如同五雷轰顶,年特用厚实手掌抚摸着那姑娘的脸庞,眼泪大颗地往外冒。

  美莲。

  她如何来到这里,年特已经不想知道。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欠她太多。他没有力气站立,跪在地上用胳膊肘撑在枕边,眼前发黑,那一阵眩晕几乎要了他的命。

  如果一个柔弱的女子不懂任何防身之术,一辈子只会画画,却躲过战乱跑去死亡沙漠的中央,最终出现在食人族的营帐里和他相见,他还能说什么?他只会拼命捧住那毫无生气的脸庞,拼命地呼唤美莲的名字。美莲费力地转过身来,睁开眼,一只手无力地摸上他的脸庞。

  年特抓着那只手,孩子一样哭泣。

  那哭泣声毫无保留地展露着人的内心世界,他和美莲,从一开始便很奇怪的感情纠葛,到这时终于可以明明白白。他知道是什么让美莲跑到这里来,他又怎么能不爱她!

  也许他从来都是在敷衍着,他以为除了米蕾妮娅,他不会真心喜爱任何女人。对咪咪,他可以说是遗憾,但是他可以补偿或是包容;对安卓美,他可以说是遗憾,并且打算逃避;对美莲,他一直都在因为义务而敷衍,他其实觉得有些麻烦。

  他曾经发誓,除了米蕾妮娅,他谁也不爱。但是现在,那感情强烈地冲击着他,就连站在一边的米蕾妮娅,他也几乎忘记。他是个有感情的男人,这样,才对得起那努力出现在这里的姑娘。

  米蕾妮娅惊呆了,她望着年特几乎崩溃的神情,那真情流露嘶哑的声音,黯然失色。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响起:“我又怎能和她争……”

  “年特……我是不是要死了?”美莲的声音断断续续,她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皮肤不再富有活力,曾经是水一样美丽的人,现在几乎要凋谢了。

  “不,不会的!我不让你死!”年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左盼右顾的时候突然找到了米蕾妮娅,便大喊起来,“快!什么魔法都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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