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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马倌从地上爬起来,仍然踉踉跄跄地向前跑着,但很快,追赶直来的魏兵便用绳套套住了他的脖子。

  马倌被绳套一拉,脸涨得通红,手足失去了力气,却不能摔倒。

  刘勃勃看见他的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眼珠也似乎就要从眼眶中挤出来一般。

  魏兵哈哈大笑,放松了手中的绳套。一名魏兵大声喝问:“刘家的小崽子呢?快点交出来。”

  马倌喘了口气,艰难地说:“少主已经逃走了。”

  魏军马鞭一甩重重地抽在马倌的背上,马倌背后的衣服立刻便被抽得裂开了,现出后背上被抽打而留下的红印。“刚才你还和他在一起,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马倌的脸疼得有些扭曲,他说:“少主早就逃走了,我一路把你们引到这边来,其实刚才在差路口,少主已经走了另一条路。”

  魏兵露出狰狞的笑容,“既然如此,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他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刀,只一挥间,马倌的头便落了下来,这一刀极快,头落下来后,马倌的身体仍然站立着,他的双眼仍然看见自己无头的身体,于是他的脸上便显出惊骇已极的神情。与引同时,失去头颅的身体忽然失禁,大小便一起流了出来。

  空气之中混杂着恶臭与血腥气,几名魏兵捂住鼻子,一名士兵道:“还不如把他勒死呢!弄得这么臭。”他们因受不了这臭气,只略四处张望了一下,但急匆匆地打马而去。

  待魏兵走完,刘勃勃才颤抖着从草垛中爬了出来。马倌的双眼仍然大睁着,腔子里的血流了满地。刘勃勃觉得马倌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死不瞑目。他双手合什,低声道:“你放心吧!有朝一日,我有了天下,一定会报此日之仇。”

  他转身向着西面逃去,仓皇如丧家之犬。他的父亲本是苻秦的西单于,却因为魏国的进攻而死于沙场,连他的母亲和他年幼的妹妹也都下落不明,只有他逃了出来。

  与他一起逃亡的家奴一个个死去,现在连最后一个马倌也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少年,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象是一个噩梦。

  但一定要活下去,要报仇,要拿回本来拥有的一切。

  他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要不择手段地活下去,要坐拥天下,他记得他父亲死时,拉着他的手说:“勃勃,去找没弈干,他是我的结拜兄弟,让他收留你,记住,一定要东山再起。”

  虽然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他却已经暗下决心,他会拿回一切,会找回母亲和妹妹,一定要完成父亲的遗愿。

  忽听得远远传来马蹄声,他一惊,连忙向着草丛中奔去。

  紧握的手心里溢满了冷汗,他心里暗叫:“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将军,将军!”

  刘勃勃被侍儿摇醒,又做恶梦了。身上的丝质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虽然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但他只要一紧张,就会在夜里做同样的梦,梦见那段可怕的逃亡岁月,梦见那马倌死时恐怖的脸。他想,最近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如此紧张,就算是魏兵围城,他也能够镇定自若。而今夜使他如此紧张的原因,只能是无双,这个女人。

  他咬牙切齿地想,也许应该先弓虽.女干了这个女人,再杀掉她。

  他不由地想起无双嘲讽的笑容,杀的时候一定不能杀得太快,要慢慢地一刀一刀折磨她,一定要她在他面前求饶。

  他设想着无双痛哭呻吟的样子,才总算有些心满意足,头也不再那么痛了。

  更衣梳洗已毕,到了议事厅,见众人都已经来了,无双坐在议事厅上,脸上仍然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一见到这种神情,心里就不由地痛恨,这总是使他一下子失去信心,仿佛在无双面前,什么也无法隐藏。

  “我请大家来,是有一件事情想宣布。”

  无双的声音虽然娇滴滴的,却自然带着贵气,不由得不摄人。

  “魏军围城已久,长安仍然没有求援,我想以前派出的使者可能都已经遇难了。而现在城中瘟疫横行,饥民倒毙于街头者无数,若再不想出退敌之计,恐怕要生灵涂炭,不必魏军来攻,城内的百姓便已经无法忍受了。若是强攻,魏军人多势众,我们自然不是敌手。只怕要损兵折将,反而使城更快陷落。我思前想后中,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行,就是刺杀魏军的主帅。拓跋颜是魏主叔父,在魏国的地位兴趣足轻重,只要他一死,魏军自然会退。”

  众将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道:“魏军训练有素,谁有这种本事,可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主将首级。”

  无双笑道:“这确实很难,但我相信也未必就无人能够办到。为了激励大家的志气,不如贴出告示,只要谁能够取得拓跋颜的首级,我愿意屈身下嫁。”

  众人听到无双这样说,都吃了一惊,没弈干忙道:“公主万金之躯,万万不可轻率任为。”

  无双眨眨了眼睛,笑道:“对啊,我忽然想起来,我处小出家,虽然没有剃度,但也是个尼姑,尼姑怎么可以嫁人呢?”

  没弈干松了口气:“正是如此!”他唯恐无双轻易许嫁,以后他无法在秦主面前交待。

  无双笑道:“不若这样,以楚衣顶替我,谁若是取得拓跋颜的头颅就将楚衣嫁与此人如何?”

  没弈干一怔,道:“这,这”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推辞。

  无双正色道:“虽然楚衣自幼与刘将军订有亲事,但此时是国家危难之际,相信高平公会以国家为重,儿女私事为轻吧?”

  没弈干忙道:“不敢,只是为何一定要用楚衣做为奖赏?”

  无双道:“重赏之下,才有勇夫,高平公身为国家肱股之臣,若有这样的勇士可于千军万马之中取主将首级,做你的女婿,也不失为一个好助手。”

  没弈干虽然百般不愿,却也找不出推辞的理由,只得道:“即是如此,微臣明日就贴出榜文。”

  无双目光微转,落到刘勃勃身上:“若是刘将军能够取得拓跋颜的首级,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即立是大功,又娶得美人归,我自然会请高平公立刻主持你们的婚事。”

  刘勃勃心中暗怒,却仍然笑道:“多谢公主。”对无双又恨又爱,只觉得这个女子简单就是上天派来的魔鬼,专门与他作对。

  第一卷 苍狼与白鹿 第十八节

  大火星西渐之后,到了夜里,天气就转凉了。

  无双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丝衣,手里拿着一把团扇,黑发随意地披散着,微风徐来,衣袂轻舞间,恍若谪仙。

  “公主为何自幼就出家呢?”楚衣问。

  “因为厌倦。”

  “厌倦?”

  “你不觉得这人生可厌吗?”

  楚衣想了想,“有时是可厌的。”她忽然想到九月,只要有了九月就不同了。

  九月会看到榜文吗?她有些担心,若是他看不到榜文该如何是好?

  “他一定会看见的。”无双一看楚衣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你不用那么担心,他一定会去杀了拓跋颜,然后娶你为妻。”

  “可是,”楚衣沉吟着:“他哥哥不是不许他管人间界的事情吗?”

  “若是他真地爱你,他一定会违背流火的话。”

  楚衣想,他会吗?她可不象无双那么有信心,这些年来,她从未感觉到九月的心意,使她甚至不敢在九月面前坦露自己的心事,他会吗?

  “若是他不会,我也要想到办法,逼他去做。”无双若有所思地看着夜空,星星都升起来了,天阶夜色其凉如水,牵牛与织女星永远分隔在银汉两侧。

  这世上的事情也许真是命运使然,但我却仍然不愿轻易屈从,即便是无论如何努力都会失败,可是我仍然会努力到底,因为我不相信,我只不过是命运手中的棋子。我不屑于只做照本宣科的优伶,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算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

  九月偶然会想起他的父母。

  他在四岁以前的时候,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

  他常想人类是一些残忍且忘恩负义的生物,他们经常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原因而杀死别的生物,乃至自相残杀。

  父亲与母亲皆是北方的狼族,他不知他们杀过多少人,然而在他的记忆里,他们永远是如此慈爱,只是相濡以沫地爱护着他。

  四岁时,他偶然见到一个迷路的女孩。这女孩只有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乖巧可爱。女孩独自坐在山间哭泣,因为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他带女孩离开幽林。因为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原因,他不曾想过伤害她,或者是提防她。

  但女孩回到村里后,便带来了大群的猎人。他们在山林间设下无法防备的陷阱,每天牵着猎狗满山的寻找。

  父母带着他尽力躲避,然而终于还是避无可避,落入了猎人的陷阱中。

  四岁,做为一条狼已经很老了,可是作为一个妖怪,还只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他被猎人们倒挂起来,因为他长着一身美丽的皮毛,猎人们仔细地磨着刀,要将这身皮毛活生生地剥下来。不远处,是他父母的尸体,他呆呆地看着他们,知道这都是自己一念之仁的后果。

  若是你遇到了人,就吃掉他们,否则,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杀死你。

  他想起母亲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可是他仍然违背了。

  当猎人拿着刀向他走来时,他想他就要死了,可是他却并不觉得害怕,似乎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到结束的那一天。或者只是因为他还太小,才不会害怕。

  然后他觉得他看到了风。

  原来风是有颜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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