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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献策?”

  “是啊,誉王现在一定正为了越嫔复位的事气得跳脚,不知道有多想反击一下,只是苦于一时找不到反击的突破口罢了。我把陈元诚的破绽交到他手里,让他出出气也好。”梅长苏清淡的神色中又夹杂了一丝阴冷,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写着,“皇后无子失宠,越嫔又位分尊贵,多年来两人在后宫很多场合几乎都是平起平坐的,所以大家普遍缺乏尊嫡的意识。何况祭礼条程复杂,具体应该怎么理解皇后和誉王都拿不准,也根本从没想到有什么文章可做。所以可以让誉王先礼请几名宿儒大家进行朝堂辩论,这些人说话是有分量的,一旦辨清楚了祭礼中的嫡庶位次,礼部这几年就有重大缺失,陈元诚当然只好请辞了。如此一来,谢玉少了一个帮手,越嫔复位后的限制更多,皇后位分更尊,太子刚恢复了一点的气焰也可以稍稍打下去一点……”

  “那岂不是……都是誉王受益?你这算不算真的为他尽心尽力?”

  梅长苏冷笑一声,“世上哪有只赚不赔的买卖?誉王的损失都在看不见、想不透的地方。”

  蒙挚试图自己想了想,可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你是指什么地方啊?”

  “皇帝陛下心里。”

  “嗯?”

  “尊庶抑嫡,始作俑者就是陛下。他因为宠爱越嫔,多年来在后宫没有给予皇后足够的尊重,这才使大家有了错误的思维定式,觉得越嫔因为有了个太子儿子,所以就跟皇后一样尊贵了。誉王出面这一争,揭的不仅是礼部的错,其实也是陛下的短,不过他礼、理二字都站得住脚,陛下面上也不会露出什么,说不定还会夸他两句呢。可是在内心深处,陛下一定不会高兴,甚至极有可能会在某段时间内,因为逆反而更加冷淡皇后。这份损失我先不说,瞧瞧誉王他自己看不看得出。”

  蒙挚若有所思地道:“誉王身边人才不少,说不定有人能察觉到呢。”

  “察觉到了也没什么,誉王仍然会做这件事的。”

  “为什么?”

  “因为利实在是大大超过了弊,”梅长苏此时已写完了信,正在轻轻吹着,“损失只是陛下的不悦,这个可以慢慢修复挽回。但只要这一场争辩赢了,就会大大尊高了皇后,打压下越贵妃。更重要的是,誉王可以借此向朝臣们强调一件大家渐渐忽视的事:那就是太子也是庶出的,在这个地位上,他跟誉王是一样的。他现在的身份更加尊贵,是因为他受了东宫之封,而不是因为他的出身。如果以后皇帝陛下要撤了他的尊封,改封另一个人,大家就不用大惊小怪了,因为太子又不是嫡子,没有那么动不得、惹不得……”

  “这么说来,受益的还是誉王……”

  “只有誉王吗?”梅长苏转过头来,目光明亮,“靖王不也一样吗?既然大家都是庶子,以后就谁也别说谁的出身低。太子、誉王、靖王,还有其他的皇子们,大家都是同等的,就算有所差别,这种差别也无伤大雅,与嫡庶之间的那种差别完全不是同一个性质,根本无须常挂在嘴边。”

  “对啊!”蒙挚一击掌,“我怎么没想到,誉王把太子一手拉下来,就等于是同样地把靖王拉了上去,因为他强调的是,嫡庶之分才是难以逾越的。而对于庶子与庶子之间,出身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这一条虽然适用于他自己,但同样适用于靖王啊!”

  “明白了就好。”梅长苏笑了笑,这次将信口封得很牢,“飞流,你陪黎大叔出一趟门去送信好不好?”

  蒙挚看了飞流一眼,“你让他们去送?”

  “黎纲能说会道,又有飞流压阵,跑腿送信对他们俩来说还大材小用了呢。”梅长苏毫不在意地将信封放在飞流手里,目光悠悠地一闪,“誉王,接下来就看他的了……”

  新年临近,萧景睿、言豫津和谢弼三个人终于从虎丘温泉返回了京城。才回来一天,他们就吃惊地发现,自己明明才离开了一个多月,京城的情势居然已经快速变化,变得比走时还要热闹,还要风起云涌了。

  太子与誉王之争,其实近年来因为双方实力相当,本已陷入了僵局,大面上一直很安静,双方都没什么大的举动。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积而后发,只需要小小的触动,就立即进入了高潮迭起的攻防战。越氏被降、楼之敬倒台、庆国公抄家、何文新被判斩……这一波接着一波,让人有些应接不暇。如今越嫔刚刚复位,就有数名御史连参,指出礼部在主持祭礼时仪程不妥,誉王趁势请出数十名德高望重的当代大儒,发起了一场朝堂辩论,论题直指越贵妃数年来得到的超常待遇,以及太子在皇后面前的礼道缺失。

  别的暂且不论,单说誉王请出的这十几个老先生,那确实都是极有分量的,可以看得出数年来他礼敬文士的工夫确实没有白费,积累了不少人脉。其中有一位多年居于京西灵隐寺的周玄清老先生,那才真是重中之重。平素无论皇室公卿,见他一面都难,这次竟然也移动大驾,亲自进了金陵城,着实让人对誉王的潜力刮目相看。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这位周老先生进京之后,却并没有住进誉王特意为这些大儒们安排的留鹤园,反而住进了穆王府。

  据某些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好像周老先生离开灵隐寺也是穆小王爷亲自带了车轿去迎接的。而且住进穆府后连一个人也没有见过,即使是誉王也不例外。

  不过周玄清老先生到底是谁请的,他见过谁没见过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他大学问家的身份,上了朝堂连梁帝也要礼遇有加。加之治学严谨、论据周全,没有两把刷子的人,就不要妄想跟他论辩。

  如此一来,礼部实难抗衡,就算是一向轻狂疏礼的言豫津,都提前论断太子的败局了。

  最后这场朝堂论辩只持续了三天便落下帏幕,越嫔虽复位,但祭礼时不得与皇帝、皇后同立于祭台上,太子歃酒后,须抚皇帝、皇后衣裙;礼部职责有疏,陈元诚免职,因念其年老,准予致仕,不再深究。而太子也因为庶子的身份被誉王在朝堂上再三当众强调,羞恼至极,一时按捺不住出掌打了誉王一记耳光,被梁帝当庭斥骂。一片混乱中,唯靖王安安宁宁地站在诸皇子中冷眼旁观,一派宠辱不惊的风范,给不少原本不注意他的朝臣们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就这样,在户部换了首脑后没过多久,礼部便成为第二个换头的部司。

  当陈元诚颤着花白的头发,将已戴了近二十年的官帽抖抖地从头上摘下时,靖王仿佛看到了那只在背后轻轻拨弄的苍白的手,和那张总是神色淡淡,似乎永远也不会激动起来的清素的面庞。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这件事里,居然还有那位已渐渐平淡下来的苏哲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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