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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裴琰猛然站起,掀帘出帐,满营灯火都似很遥远,只有这句话,不停在他耳边回响。

  次日桓军守关不出,裴琰便于午时命长风卫传令,召集诸将领齐聚大帐。宁剑瑜等人走入大帐,都微微一愣。只见裴琰端坐于长案后,甲胄鲜明,神情严肃,案上还摆着紫玉帅印。

  裴琰平素亲易平和,与众人商议军情也总是谈袖决定,此时这般情形,令众人暗凛,忙按军职高低依次肃容站立。

  待众人到齐,裴琰向安潞道:“去请卫大人。”

  卫昭片刻后进帐,看清帐内情形,在帐门口停立了片刻。裴琰抬头,眼睛慢慢眯起,声音淡然:“监军大人,请坐。”

  一名长风卫搬过椅子,卫昭向裴琰微微欠身,一撩袍襟,端然坐下。

  裴琰正待说话,眼角余光扫过卫昭腰间,那处绣着的一枝桃花灼痛了他的眼睛。短暂的静默,让帐内之人心头惴惴,裴琰终缓缓开口:“从今日起,全军熟练‘天极阵法’。”

  他转向崔亮,微笑道:“有劳子明了。”

  崔亮将连夜抄录画好的阵法图及注解发给众将领,裴琰道:“此阵法用来对桓军作重要一战,需操练多日。众将领一概听从子明号令,带好自己的兵,熟练阵法。”他顿了顿道:“此事仅限帐内之人知晓,如有泄露,斩无赦!”

  众将领躬腰应诺,声音齐整,帐内便如起了一声闷雷。卫昭面上神情平静,坐于椅中,不发一言。

  裴琰再沉默片刻,转向崔亮道:“军师。”

  “在。”

  “请问军师,如有阵前违反军令、不听从军师号令指挥者,按军规该如何处置?”

  崔亮心中明白,有些为难,却也只能答道:“阵前最忌违反军令、不听从指挥,凡有犯者,斩无赦。”

  “你们都听清楚了?”裴琰声音带上了几分严厉。

  一众将领慑服于他的严威,甲胄擦响,齐齐单膝跪地:“属下谨记!”

  卫昭嘴角慢慢涌上一抹冷笑,他拂袖起身,负手而立,淡淡道:“卫昭昨日有违军令,且误伤了几名长风骑弟兄,现自请侯爷军法处置。”

  “不敢。”裴琰神色淡静,道:“卫大人乃监军,代表天子尊严,裴琰此话,并无针对大人之意。”

  卫昭眼光徐徐扫过帐内诸人,再深深地看了裴琰一眼,大步出帐。

  众人都觉裴琰与卫昭今日有些异样,见卫昭出帐,均暗中轻吁了一口气,但不到片刻,卫昭又返回大帐。

  众将领转头,见卫昭双手托着蟠龙宝剑,忙又齐齐下跪。裴琰眉头微皱,无奈下从案后起身,正要下跪,卫昭却将蟠龙宝剑放于紫玉帅印旁,再向长案单膝下跪,冷声道:“卫昭有违军令,现暂交出天子宝剑,并请主帅军法处置。”

  卫昭此言一出,帐内之人除三人外,都大感震惊。卫昭飞扬跋扈、恃宠而骄之名传遍天下,传言中他见了太子也从不下跪行礼。这数月来,众人对他或避而远之、或见他与侯爷相处融洽敬他几分。大家虽也在背后暗赞他武功出众,但在心底,总存着几分鄙夷轻视之心。此时见他竟是如此行事,心中便都有了另一层看法。

  裴琰低头不语,慢慢坐回长案后,盯着卫昭看了一阵,面上涌出一丝浅笑,叫了一声:“卫大人。”

  “在。”

  “卫大人阵前违反军令,本来定要以军规处置。但大人乃监军,代表天子尊严,身份贵重,且大人并非我长风骑之人,以前也从未入伍,不识军规,情有可原,大惩可免,但小戒难逃。”

  “卫昭甘愿受罚。”卫昭的声音漠然而平静。

  裴琰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本帅就罚卫大人在帐内禁闭三日,不得出帐一步。”

  卫昭也不答话,倏然起身,向裴琰微微躬腰,再双手托起蟠龙宝剑,出帐而去。

  崔亮微笑道:“诸位对阵法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

  众人回过神来,见裴琰神色如常,便又齐齐围住了崔亮。

  江慈这日烧得有些迷糊,睡了一整日,无力起身。帐外渐黑,仍未盼到那人身影。她躺于席上,一时在心底轻唤着他的名字,一时又担忧他在战场上激愤行事,一颗心时上时下,纷乱如麻。

  正胡思乱想间,一人掀帘进来,帐内未燃烛火,江慈又有些迷糊,张口唤道:“无——”瞬间发现不对,将后面的字咽了回去。

  裴琰面上笑容微僵,转而走近,点燃烛火,和声道:“可好些?”

  江慈淡淡道:“好些了。”

  裴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眉道:“怎么比昨日还烧得厉害些?”

  “没有大碍,崔大哥说,会有两日发烧。”江慈轻声道:“相爷军务繁忙,亲来探望,江慈心中有愧,还请相爷早些回去歇着。”

  裴琰却微微一笑:“你救了我的军师,便如同救了长风骑,我来看望是应该的。”说着拧来湿巾,覆于江慈额头。

  他又柔声问道:“吃过东西了没有?”

  江慈盼着他早些离去,忙道:“吃过了。”

  “吃的什么?”

  江慈噎了一下,道:“小天给我送了些粥过来。”

  “白粥?”

  “嗯。”

  裴琰一笑:“那怎么行?得吃点补气养血的。我命人熬了鸡粥,等下会送过来。”

  江慈无力抬手,忙摇头道:“不用了,啊——”她这一摇头,额头上的湿巾便往下滑,盖住了她的眼睛。

  裴琰忙将湿巾拿起,但江慈睫毛上已沾了些水,颇感不适,便拼命地眨了几下眼睛。

  高烧让她的脸分外酡红,她拼命眨眼的神情,一如当日在相府西园被药油抹入眼后的神态。裴琰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将湿巾用力拧干,轻轻地替她擦去睫毛上的水珠。

  江慈却满心惦记着那人,怕他此时前来与裴琰撞上,便望着裴琰,轻声道:“相爷,我要睡了。”

  “你睡吧。”裴琰从身后拿出一本书,微笑道:“子明现在我帐中给他们讲解兵法,吵得很,我在这边看看书,清静一下,不会吵着你。”

  江慈愣了一下,转而微笑道:“可是相爷,我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有一点烛火,我便睡不着。”

  “是吗?”裴琰右掌一扬,熄灭烛火,黑暗中,他微微而笑:“也好,我正要运气练功,咱们互不干扰。”

  江慈无奈,索性豁了出去,道:“相爷,还得麻烦您出去,我、我要小解。”

  大半年前在清河镇的往事蓦地涌上裴琰心头,他沉默片刻,淡淡道:“萧教主今夜可不会来。”

  江慈一惊,裴琰轻笑,笑声中带着些苦涩。笑罢,他站起来,道:“你可不要又像以前一样,骗我说萧教主要暗杀你。”说着快步掀帘出帐。

  第二日,江慈烧退了些,也有力走动,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便出了崔亮军帐,悄悄往卫昭军帐走去。

  卫昭正坐于灯下看书,见她进来,身形急闪,将她抱到内帐的竹榻上躺下,摸了摸她的额头,修眉微蹙,语带责备:“烧没退,到处乱走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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