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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宇文景伦环顾左右,不单飞狼卫,就连易寒都是一副跃跃欲试之情。宇文景伦朗笑一声:“沙罗王当年就因空手搏虎而闻名月戎,咱们大桓的勇士可不能比不过区区月戎国的蛮子!”

  飞狼卫们大喜,不到片刻功夫便准备好一切。宇文景伦见滕瑞仍未归来,也等不及与他知会一声,便带着众人上了雪松岭。

  雪夜,森林沉睡于无边无际的天幕下,一株株苍翠的云松如利剑指向星空。宿鸟展翅惊飞,伴着偶尔传来的野兽嗥叫,愈显雪岭森然黑沉。

  宇文景伦年幼时便随桓皇行狩打猎,飞狼卫也极富经验,在巡夜兵的带领下找到雪豹的粪便与足迹后,锁定了其活动范围。

  马刀带着冰雪般凛冽的冷光倏然落下,“噗”声过后,黑羊尚不及哀鸣便倒在雪地之中,殷红的血瞬间沁染了厚重的积雪。

  血腥气迅速在夜空中弥漫开来,宇文景伦将手一挥,众人分散隐入陷阱周围的密林中。

  林间寂静,满天星斗在松咒若隐若现,宇文景伦屏住呼吸,如同回到了“回雁关”前与裴琰对决的那一刻。

  桓族武士所受的耻辱,只有用鲜血和生命来偿还。裴琰,且看你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萧无瑕、崔子明,你们也终有一日,要在我宇文景伦面前俯首称臣。

  当那双幽蓝的眼睛伴着腥风悄然逼近,林间所有人收敛了呼吸。

  但雪豹并未如预期跌入陷阱,枯枝踏裂的一瞬,它机警地嗥叫一声,四肢腾空,于空中转向,扑出陷阱。

  宇文景伦当机立断,第一个扑了出去。

  火光大盛,受惊雪豹的嘶嚎声震得积雪簌簌掉落,长达数尺的豹尾将宇文景伦势在必得的一刀扫得微微倾斜,再配合它纵扑之势,宇文景伦不得不在雪地上翻滚数下以避豹爪。

  易寒随即扑到,剑尖直取雪豹幽蓝色的眼眸,雪豹痛嚎,血珠自眼眶喷出,染红了易寒的灰袍。宇文景伦也腾身而起,“白鹿刀”斩上雪豹前爪。

  雪豹受伤后愈加凶狠,无奈突不破众高手合围之势。待雪豹嘶嚎声渐渐衰竭,易寒劈手夺过一名飞狼卫手中之狼叉,暴喝一声,山间巨响,雪豹也被这声暴喝震得有些呆滞。易寒力贯双臂,狼叉如闪电般挺出,深深没入雪豹咽喉。

  雪豹还在猛烈挣扎,宇文景伦手中“白鹿刀”幻出一道眩目的刀芒,自雪豹喉下劈入,血如泉水喷出,裹着牛皮的刀柄停在雪豹腹部,豹爪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举着火把的飞狼卫围过来,宇文景伦外袍上满是鲜血,也不在意,他兴奋地望着全身灰白、布满黑斑的雪豹,略喘粗气,笑道:“也不知那沙罗王与这雪豹相比,哪个更厉害些?”

  飞狼卫们哄然大笑,数人抬起雪豹,拥着宇文景伦下了雪松岭。

  待众人下得雪松岭,已是日旦时分。束辕屯营外只见稀少的巡夜士兵,所着也皆是霍州寻常军士服饰,自屯营外望去,浑然看不出桓军主力已悄悄抵达此处。

  宇文景伦对易寒笑道:“滕先生行事,果然叫人放心。”

  易寒未及答话,滕瑞手拢玄黑色羽氅,自辕门内出来。

  宇文景伦看着飞狼卫将雪豹抬入屯营,向滕瑞笑道:“滕先生,雪豹得获,乃是祥兆,咱们这次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滕瑞只是微微点头,待众人远去,他神情严肃,向易寒道:“易将军,麻烦您去与明飞商量一下行程。”

  易寒见状,便知他有要紧话与宇文景伦说,自入屯营。宇文景伦犹自笑道:“还记得十岁时与父皇去狩猎,父皇亲自猎了一头猛虎,那可是——”

  滕瑞打断了他的话:“王爷。”

  宇文景伦这才看到他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忙道:“先生有话请说。”

  滕瑞双手交握,直视着宇文景伦,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王爷,滕某不才,得王爷呼一声‘先生’,却未能尽到师职,滕某十分惭愧,今日便请辞而去,还请王爷另聘高明。”

  宇文景伦大惊,只听滕瑞又道:“滕某犹记得当日与王爷在上京的约定,要辅佐王爷成为一代明君,统一天下,造福万民。但桓华一战,滕瑞未能帮助王爷取胜,更重要的是,王爷待滕某如师,滕某却未能尽到师傅之职。眼见王爷逞血气之勇,只愿为莽将,不愿为明君,瑞痛心疾首,自愧失职,还请王爷放我离去,当日之约定便莫再提。”

  宇文景伦这才知滕瑞竟是为自己上山狩豹而不满,忙笑道:“景伦一时手痒,也为大战前图个吉利,先生切莫——”

  滕瑞冷冷道:“敢问王爷,您的志向是什么?”

  “一统天下,四海归心,万民臣服。”宇文景伦面容一肃,答道。

  “再敢问王爷,明君与猛将,区别何在?”

  宇文景伦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滕瑞声音低沉而有力:“王爷,您若只愿为宣王,为桓军将士心中的战神,您今日狩猎雪豹,滕瑞不会多说一个不字。可您的志向是成为一代明君。作为人君,驾驭的应该是天下的英雄豪杰,而不是手中的宝刀;要驯服的应该是沙罗王、是裴琰、是萧无瑕,而不是区区一只雪豹。”

  宇文景伦如闻当头棒喝,面上涌起惭愧之色。

  滕瑞语气十分严肃:“裴琰收服崔亮,如虎添翼,说服萧无瑕,平添数万精兵;反观我方,二位皇叔不听号令,造下无数杀孽,失却华朝百姓民心。这一增一减,致有我军战败。王爷不吸取教训,徒逞血气之勇,在出发探营之前不谨慎行事,反而如此张扬,若是走漏风声,让沙罗王有了准备,何谈突袭成功,何谈顺利拿下月戎?异日又拿什么来与裴琰一战?!猛将只需遵从号令、勇猛杀敌,人君却需纵观全局、谨慎行事、深谋远虑。王爷若不能弃匹夫之勇,明人君之责,滕瑞不如趁早离去。”

  宇文景伦面上羞惭,猛然长揖:“是景伦错了,多谢先生指点。景伦年轻识浅,还请先生严责,景伦定当言行计从。”

  滕瑞见他深揖不起,轻轻将他挽起,语重心长道:“王爷,眼下咱们已是背水一战,再无退路,王爷又要深入险境,更需谨慎行事啊。”

  “是,景伦记下了。先生放心,此去疏勒府,景伦定会谨记先生所嘱,以大局为重。”

  滕瑞本意就是收他野性,见他已幡然醒悟,便不再多说,二人相视一笑,微弱的晨曦中,君臣二人相知之情再浓了几分。

  二人并肩向屯营内走去,宇文景伦侧头间见滕瑞气度高华、面容清癯,转瞬想起自己深入敌境后,重兵将托于滕瑞一人之手,心中一动,停步道:“滕先生。”

  滕瑞微笑道:“王爷。”

  宇文景伦踌躇了一下,终开口道:“尝闻先生有一爱女,未知芳龄几何,可曾许了人家?”

  滕瑞想起远在上京的爱女滕绮,不自禁地微笑:“绮儿今年刚满十九,她被我宠坏,多识了几个字,颇有些性子,我也不敢轻易替她许下亲事,尚未婚配。”

  宇文景伦下定决心,取下左手食指上的玉指环,双手奉于滕瑞面前。滕瑞渐明他意,大出所料,道:“王爷,这——”

  宇文景伦神情恭敬,语气诚挚:“景伦不才,愿对先生执人婿之礼,愿求滕小姐为景伦正妃,伏请先生应允。”

  滕瑞却有些犹豫,半晌方道:“王爷英才,滕瑞自是求之不得。但小女德薄貌寝,又颇有些性子,以前她就说过,替她择婿,需得问过她的意思。而且王爷择妃,求异族之女,只怕皇上那里——”

  宇文景伦以前就听滕瑞叙述过这滕小姐之事,虽是小事数桩,却也觉她颇具贤慧才德,堪为己配。此时闻言,更对这滕小姐有了几分好奇之心,遂微笑道:“景伦诚心求滕小姐为妻,先请得先生应允,异日回到上京,自当亲自向小姐求婚,小姐若不应允,景伦也不会强求。至于父皇那里,我自会相禀,景伦志在天下各族归心,选妻更当不计出身,选立贤德,以为天下表率。”

  滕瑞心中欣慰,接过玉指环,笑道:“好!王爷厚爱,我就先替小女应下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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