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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崔公子一愣,旋即大笑,将手中针包一扔:“我看,也不用再替你针灸了,都看得出我象判官,你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夜凉如水,江慈趴在窗边,望着院中落满一地的黄叶,空中那一轮冷月,唉,自己已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还好,拣回了这条小命,不然,这么快就去见师父,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她回过头,小丫头安华端着碗粥进来,声音清脆如铃铛:“江姑娘,你伤刚好,这样吹风可不行。”她将粥放下,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江慈呻吟一声,躺回床上,以被蒙面,安华只听得她在被内闷闷道:“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闷死了。”

  安华笑了笑,道:“你先别急,等你伤大好了,我再陪你出去玩,你想玩什么?”

  江慈把被掀开,笑道:“这京城,有啥好玩的?”

  安华想了想道:“多着呢,改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对了,以前你最爱玩什么?”

  江慈坐起,从她手中接过鸡粥,大口喝着,含混道:“也没啥好玩的,就是上山打打野鸡,到河里摸摸鱼,逢年过节看看大戏。”

  “哦,都看些什么戏?”安华替她将散落下来的鬓发挽上去,轻声道。

  “都是些乡下地方唱的土戏,说出来你也不知道。对了,我听人说,京城有个揽月楼,每日一出戏,真是令人叫绝,那素烟就是出自揽月楼。安华,改天你带我去见识见识。那天在长风山庄听素烟唱戏,我可没听够瘾。”

  安华抿嘴笑道:“素烟的戏,可不是想听就能听着的。她轻易不上台,那天去长风山庄,是看在咱们相爷的面子上才去的。我说江姑娘,你好好的,爬到树上去做什么,平白无故的遭这么一劫,害得我们相爷心里也过意不去。”

  江慈将碗一撂,躺回床上,哼哼几声,道:“我不就想爬得高看得清楚些嘛。我怎么会知道还有个贼躲在我头顶?怎么会知道你家相爷,会以为我就是那贼,那真正的贼呢,又将我当垫背的,害我躺了这一个月,也不见你家相爷来道个歉。罢罢罢,他位高权重,我一介平民女子,还真不想见他。”

  “江姑娘这话可是错怪我家相爷了,相爷这段时间忙得很,连相府都没有回。他吩咐过,不管用什么药,花多大代价,都要把你救活的。”安华年纪不大,不过十四五岁,手脚却极利索,说话的功夫,将屋内被江慈弄乱的物什收拾得妥妥当当。

  江慈在心中狠狠地腹诽了几句,懒得再说,再次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面。

  自醒转后,江慈好得极快,那崔亮崔公子天天过来,替她针炙,将药量逐步减少,安华又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江慈的面容眼见着一日比一日红润,精神也逐日见好。

  她不能出去游玩,每日闷在这小院内,见到的不是安华便是崔亮,颇觉无聊。她不愿与安华过分亲近,倒与那崔亮,日渐熟络。

  江慈从安华的口中得知,崔亮是平州人,自幼好学,于诗书医史、天文地理皆有攻研,十八岁那年便中了解元。之后,他却不愿再考状元,反而到全国各地游历,游到京城时没了盘缠,只得到大街上卖字。

  左相裴琰某日闲来无事,上街体察民情,看到崔亮的字,大为赞叹。一番交谈,与他结为布衣之交。裴相爱其才华,欲招揽其入相府,崔亮却直言不愿踏入官场。裴相也不勉强,反而费尽口舌,极尽礼数,请他住在相府的西园子里,任其自由进出,还帮他谋了一份礼部抄录的差事。

  崔亮有着明朗的眉眼,说话的声音温和悦耳,面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望之可亲。江慈本就是顺杆子爬的人,不过十余日,二人便象结交多年的好友,谈得十分投机。

  这日戌时,天色已黑,江慈闷了一天,极其无聊,见安华辫子有些松散,便拖住她,要给她梳妆。

  安华想要闪躲,却被江慈逮住,无奈下只得苦笑着让江慈将她长发梳成了状似牛角的童丫头。眼见江慈还要替自己描眉,她忙跳到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让江慈落笔。

  江慈愣了一瞬,长叹一声,揽镜自照,片刻后叹道:“唉,我竟瘦了这么多!”

  安华依在门口,笑道:“江姑娘天生丽质,等身体大好了,自会象以前一般美的。”

  江慈见桌上胭脂水粉齐全,忽然来了兴趣,忆起师姐上妆的情景,轻敷脂粉,淡点胭脂,画黛眉、涂唇脂。安华本斜靠在门边,渐渐站直,再后来忍不住走近,细看江慈妆容,啧啧摇头:“江姑娘这一上妆,真是令人惊艳。”

  江慈待她走近,一跃而起,将手中的唇脂抹向她的面颊,安华惊呼一声,大笑着跑了出去,江慈追上,刚跃出门槛,迎面撞上一人。

  七、蟹肥杏黄

  她只顾着追赶安华,又病后体虚,脚步虚浮,收不住脚,直撞入那人怀中。额头叩在那人的下颔,‘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撑,胭红的唇脂尽数抹在了那人的胸口。

  未及站直身躯,江慈闻到这人衣服上有着淡淡的酒香,还和着淡淡的菊香,她用力抽了抽鼻子,叫道:“平阳湖的大闸蟹!”

  正叫嚷间,听得安华隐带畏惧的声音:“相爷!”

  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略带笑意、黑亮深邃的眼眸。在长风山庄见过的左相裴琰,此时着皓白云纹锦缎长衫,乌发松束,一身的舒淡恬适,右手将自己轻轻推开扶正,微笑道:“正是平阳湖的大闸蟹。”

  江慈站直身躯,视线恰好投向裴琰胸口。她先前五指大张,抹在他白衫上的唇脂红印,如同一只挥舞着两个大钳的螃蟹,正应上他这句话,她一愣,转而哈哈大笑。

  她越笑越是得意,笑声如玉珠落盘,还忍不住伸出手,指向裴琰胸前。

  裴琰低头一望,又想起自己先前之话,明白过来,也是忍俊不禁,摇头道:“先前和朋友喝菊酒,吃平阳湖的大闸蟹,没有给江姑娘带上几只,实是抱歉。”

  江慈停住笑,但眼睛仍是弯眯眯地望向裴琰,也不说话。裴琰从她眉间眼底,看到的尽是‘大闸蟹’三字,也不气恼,笑得更是温和优雅:“江姑娘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可是恼了我没带大闸蟹向你赔礼道歉?”

  江慈仰起头,轻哼一声,迈入房去,身形交错间,裴琰正望上她乌黑的瞳仁,那瞳仁中有着俏皮和娇矜的光芒,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江姑娘在这里,可还住得习惯?”裴琰悠然步入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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