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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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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伦依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倒显矫情了。”顿了一顿,叹道:“西昆仑,你为何不与捷苏交手,不战认输,这在精绝,可是极大的耻辱。”梁萧扬眉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欧伦依叹道:“话是如此,只委屈了风怜那孩子,我瞧得出来,她是真心爱你。”梁萧摆手叹道:“我心有所属,不能误她。”二人都是磊落之辈,寥寥数语,便知对方心意,欧伦依长长一叹,再不多言。 二人对着山风,默默喝了阵酒,欧伦依忽道:“西昆仑,老夫想好了,要为你铸一把剑。”梁萧一征,想起风怜说过的话,忙道:“万不敢当!”欧伦依笑道:“你当得起,比起穷儒公羊羽,恐怕你更当得起些。” 梁萧奇道:“族长认识公羊先生。”欧伦依莞尔道:“你果然与他有些关联,嗯,想起来,中土顶尖儿的人物就那么几位,寻常者也调教不出你这等高手。想老夫铸剑半生,铸剑六柄,铸一剑,断一剑,而今也只剩一柄‘青螭’,便在公羊羽手里。” 梁萧惊道:“铸一剑,断一剑,难道您……”欧伦依不待他说完,截口笑道:“伦依二字,在精绝古语中作‘神龙’解,我当年行走中土,仰慕先贤欧冶子,妄号欧龙子。” 梁萧肃然起身道:“晚辈早有所闻,欧前辈铸剑之术,名动中土,无双无对。”欧龙子笑道:“便不与你谦逊了,我自认第二,谅也无人敢认第一。只不过,这二十年来,我再未铸过一剑,或许技艺已荒疏了。”梁萧道:“这是为何?莫非‘青螭’已是剑中极致,无法逾越?” 欧龙子摇头道:“非也,若无剑主,铸出神剑也是枉然。剑为有灵之物,人铸剑,剑亦择人,无剑之神气,岂能驾驭我精绝族的神剑?”他望着梁萧,微笑道,“你身上剑气浓烈,我倒是瞧得出来。”梁萧被他盯得身上大不自在。忽听欧龙子哈哈一笑,拍地而起,朗朗笑道:“没料到,哈哈,没料到,我欧龙子垂垂暮年,还能遇上配使‘天罚剑’的人杰。”梁萧奇道:“天罚剑?”欧龙子道:“不错,天罚天罚,代天行罚,世上恶人无数,杀之不尽,须以恶人颈血,祭我利剑神锋。” 梁萧听得心头打了个突,却听欧龙子又道:“自明日起,我与铁哲将在剑塔铸剑,不过,精绝一族,以剑为神,新神一出,旧神当灭,你须得用这把‘天罚’,断去公羊羽的 ‘青螭’。”梁萧摇头道:“望前辈三思,只恐晚辈力有未逮!”欧龙子笑道:“我这双眼珠子不仅会相剑,更会相人,我说你成,那便不错。”他寻到剑主,心中欢欣莫名,忽地纵声长笑,走下山去。 梁萧望着欧龙子背影,怔然半晌,胸中升起彻骨寒意:“我罪孽滔天,哪里配代天行罚?刀剑造出,只为杀戮,欧前辈说我剑气浓烈,莫非便是指我一身杀孽,两手血腥么?” 刹那间,他心中苦涩难言,对自身起了莫名厌憎,恨不能纵下山崖,一了百了,但抬头一望,却见明月清圆,光华温柔亮白。他对那明月凝望片刻,蓦地死念顿消,走下山去,将剑谷抛在身后,茫茫然向西方走去。 望日落处行了二十余日,牧草渐渐稀少,商人骑骆驼,操回回语,梁萧询问行商,方知此地已是伊儿汗国。伊儿汗国是忽必烈之弟兀烈旭破灭哈拔斯王朝所建,幅员辽阔,东至尼泊尔,西及大马士革。梁萧苦行数月,抵达马拉加,时值大雨,白雨粗似牛筋,刷刷泻落,街上没一个行人。梁萧浑身湿漉,脚下泥水哗啦作响,乍一抬眼,极远处高塔浑圆及天,依稀在雨中耸立。 梁萧叩开塔门,通告姓名。门卫见他衣衫破败,大为狐疑,嘀咕了两句,关上门去。过得一阵,正当梁萧不耐之时,忽听脚步声响,大门轰然大开,兰娅披着一袭纱衣奔了出来,眼里满是惊喜。梁萧看着她,想笑一笑,但心口发堵,怎么也笑不出来。对视许久,兰娅眉眼泛红,走进雨里,涩声道:“你如今才来么?”梁萧听出责备之意,不觉一楞,忽听兰娅哭出声来:“老师去世啦,他已经死啦。”话音方落,天上雷霆骤发,震耳欲聋,乌云翻滚,大雨如注,从二人头顶倾落,梁萧望着兰娅,一腔热情也随这瓢泼大雨,一点一滴地逝去。 兰娅哭得有气没力,始抬起头来,忽见梁萧脸色苍白,摸摸他手,但觉冷如寒冰,心头一慌,抹泪道:“你……你怎么了?”梁萧摇了摇头,猛然间一阵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再无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梁萧自黑甜中醒来,仿佛置身洪炉,烧得浑身难受,双眼肿胀,无法挣开,偶尔觉出一片的凉意沁在身上,耳边人声低小,似乎说什么“冰块”之语。他挣扎片刻,清醒了些,当即运气走了两个大周天,一时汗出如浆,不消片时,身体渐渐冷却下来,但觉有人按着自己心口,睁眼一瞧,却见身边坐了一个金发如瀑的美貌少女,一手按着自己胸膛,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梁萧心头一动,低眉瞧去,大惊失色,敢情他身无片缕,躺在一张绣榻之上。梁萧慌忙捂住下身,挣了起来。那少女见他突然挣起,也吓了一跳,继而喜道:“你到底醒了?” 梁萧窘道:“怎么会这样?”少女笑道:“你生病啦,浑身比火还烫,幸亏兰娅大人从大汗那里讨来冰块,敷在你身上,才略略好些。”梁萧若有所悟,这些日子他自恃内功深湛,餐风饮露,眠沙卧雪,从不顾惜身子,但这寒暑天成,终非人力所能抗拒,况且他内心抑郁,邪气自然趁虚而人了。沉吟片刻,梁萧问道:“兰娅呢?”少女笑道:“兰娅大人守了你三天三夜,困得极了,让我替她一会儿。”她忽地诡秘一笑,“要不,我去叫醒她。”梁萧慌道:“我这模样,怎好让他瞧见?”少女笑道:“这有什么,这三天我们天天瞧的!”梁萧脸上便似罩了一块红布,窘了半晌,才低声道:“这位妹子,我一身臭汗的,有地方洗澡吗?”少女笑道:“有呀,浴室在楼下。”梁萧道:“你把衣服与我,我自去洗来。”少女笑道:“你的衣服呀,又脏又臭,早就扔啦。”梁萧无奈,只得道: “你拿几件男子衣服敷衍敷衍吧。”少女笑道:“这是女人住的地方,哪有男人衣服。” 梁萧大病初愈,脑子难免有些糊涂,无奈之余,只得扯了一块地毯,裹住下身。那少女一边带路,一边卿唧咯咯笑个不停。一时间,只瞧见走廊两侧探出许多头来,马加拉天文台是伊儿汗国贤哲聚居之地,此时出门观看的都是声名远著的学者,瞧见梁萧,尽皆莞尔,有人笑道:“安吉尔,你这个小魔鬼,又在捉弄人啦?”梁萧方知自己竟被这少女诳了,不觉羞怒交进,恨不得地板裂开,一头钻将进去,但此刻已是进退两难,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中,硬了头皮往下走。好容易挨到浴室,少女才回头笑道:“要不要我服侍你洗澡?” 梁萧忙道:“决然不用,姑娘请自便。”那少女嘻嘻一笑,径自去了。 梁萧胡乱洗了一回,略事振作,想起方才情形,真有些哭笑不得。不一阵,有侍从送来衣衫,梁萧穿上,一出浴室。便见金发少女站在门前,笑道:“兰娅大人在房中等你。” 梁萧按捺住怒气,道:“相烦姑娘带路。”少女歪头瞧着他,嘻嘻笑道:“兰娅大人说得对,你是好人,我这么捉弄你,你也不生气。”说罢一蹦一跳,走在前面,梁萧恨得牙痒,无奈跟上。 不一时,二人到了一间厅房,地上铺了绣花地毯,搁满水果肉食。兰娅静静坐在一隅,衣衫素净,肌肤白嫩,眉如新月,眼光生动。她见梁萧脸色红润,料已无碍,不觉莞尔道:“我的使女安吉尔是法兰克人,被我惯坏了,就爱捉弄人,若有得罪,你可别在意。” 梁萧一愣,侧目看去,只见那金发少女从门外探出头来,吐了吐舌头,又缩回头去。屋中二人对视半晌,神色颇是古怪,兰娅终于忍耐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梁萧想到方才情形,心想自己允称古灵精怪,惯于作弄他人,今日却在一个异族小姑娘手底栽了筋斗,想来也觉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年余光景,他几乎从未开怀笑过,此时一笑,胸中积下的闷气倒也去了大半,嗅得烤肉香味,顿觉饥上来,绰起一把小银弯。刀,割开烤得焦烂的羊腿,狼吞虎咽。 兰娅瞧他吃得贪婪,不知为何,眼中莫名酸楚,身子前倾,轻声道:“你走来的么?” 梁萧点了点头。兰娅叹道:“干么那样苛待自己,嗯,阿雪呢,怎么没见她来?”梁萧手中弯刀一顿,缓缓道:“她过世啦!”兰娅檀口微张,秀目瞪得老大,纤手捏紧了膝上的袍子,厅房一时寂然,唯有安吉尔的笑声隐约可闻,就如轻烟般袅袅散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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