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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你去哪里?”公羊羽将他揪回来。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当什么淮安王。”文靖奋力挣扎。

  “谁要你作什么淮安王了?”公羊羽奇道。

  “你……你不是来抓我回去的?”文靖比他还要奇怪。

  “当然不是。”公羊羽冷笑道:“若你真要作什么淮安王,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文靖松了口气,但又不解地问:“你和白先生不是一伙吗?”

  “当然不是,那小子一天大唱什么爱国之道,抱着临安小朝廷不放,不惜做那个狗屁千岁的奴才,哼,我早就不认他这个徒弟。”公羊羽面如寒霜,望着星空,缓缓道:“说什么大宋江山,五百年前,哪有什么大宋,又说什么蒙古皇帝,嘿,一百年前,又哪有什么成吉思汗。蒙古人视人命若草芥,大宋那些官儿又何尝将老百姓当人看,蒙古人要得不过是他勃尔只斤的天下,大宋那个混蛋皇帝,也不过是要保他赵家的江山。依我看来,他们两家,不过是两条野狗,争一根骨头罢了。”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了老百姓的性命。”

  文靖听到这里,不禁张大了嘴了,只觉这儒生的言语怪到极点。半晌才道:“难道你不是宋人?”

  “是又如何?”公羊羽道:“这大宋朝腐朽不堪,赵家小儿只顾着自个儿享乐,弄得兵不兵,将不将,奸佞宵小,横行朝野,忠臣良将,备受压制,成日献媚取宠于外国,穷于搜刮于百姓。这种王朝,能苟延至今,已是一个异数,天下之士,为何还要为它洒血流汗,像白朴那种家伙,就算死一百个,保得也不过是群吸人膏血的蛭虫罢了。”

  文靖听得头脑胡涂,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便道:“朝廷虽然不对,但百姓却是无辜,如果鞑子占了大宋,老百姓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我和爹爹在北方,就老是被乡里那些鞑子欺负。”

  公羊羽一时默然,过了半晌,缓缓道:“是呀,赵家的朝廷不值得一保,但大宋的百姓却是无辜,我恨不能将那些昏君奸臣食肉寝皮,但杀了他们,却会给外族以可乘之机,鞑子杀人如麻,这一仗打下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但保住了这个大宋,也就保住了那个昏庸朝廷,他们又可以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直到吸尽老百姓的骨血,弄得民不聊生,如此江山,保它何益,如此江山,如此江山……”他不断重复这四个字,失魂落魄,形同槁木,说了七八遍,突然放声长啸,啸声激越,久久不绝,直震的林中树叶簌簌作响,一声啸罢,两眼中流出泪来。

  文靖被他这一啸二哭,弄得手足无措,待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公羊先生,你……你没事么?”

  公羊羽摇头道:“我没事,只是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我只想,为什么偌大一个社稷,千万生灵,成败生死,总是操于一人之手?董仲舒说君命得之于天,我一百个不信,难道上天也和临安那个皇帝一般昏庸不成。为何一个人有了权势,就要把他人踩在脚下,为保一人荣辱,不惜牺牲他人性命?为什么人与人,要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名利争个你死我活?为什么国与国,非得兵戎相见,血染干戈,把大好河山,变成修罗屠场?”说到这儿,他望着文靖道:“小兄弟,你明白么?”

  “不明白。”文靖被他弄得一脑袋浆糊,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也不明白。”公羊羽苦笑:“这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虑,想报国,但国已不国,想成家,却妻离子散,想远离尘俗,放荡山水,却又搁不下哀哀黎民,结果只落得一生矛盾,惶惶不可终日,别人知道我显露的武功,但却不知道我心中的迷惑,小兄弟,三十年来,只有你从我画中,看出我的苦恼呢!”

  “但……但……”文靖比了比脖子:“鞑子喜欢砍头的。”

  “反正我当年立下毒誓,决不为天下的帝王将相动一根手指头,蒙古也好,大宋也罢,都是与我无干。”公羊羽瞅了他一眼:“你若有本事,就学白朴,甘当官府的奴才好了。”

  “可惜我没本事!”文靖眉开眼笑。“哼!”公羊羽冷哼道:“你只要学好了我的三才归元掌,还叫没本事么?天下都去的!萧千绝那几个徒弟又算得了什么?”文靖一愣:“真这么厉害?”公羊羽傲然昂首,也不理他,一副当然如此的模样。

  “哪……哪你多教我几天好了!”文靖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颇感兴趣,当下涎着脸说。“那可不成!”公羊羽皱眉道:“我还有要紧事,为你这小子,已经耽搁了我许多时候!”

  “什么事?”文靖奇道:“这么急!”公羊羽默然不语,望着漫天星斗,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哀恸,过了好半天,他才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道:“为何呢?为何?她为何躲着我呢……”

  文靖奇道:“谁呀!”公羊羽身子微微一颤,怒目相向:“多嘴多舌,与你何干?”文靖被他一喝,浑身发抖,噤若寒蝉。公羊羽又沉默半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我还是传你‘镜心识’心法吧!能否领悟,就看你的悟性了。”

  文靖心想:你的念头古怪,我多半领悟不了的。嘴里却不敢说。只听得公羊羽说了一通,大抵是什么怯出杂念,宁静心胸的吐纳之法。

  “萧千绝一派的功夫,千奇百幻,往往让对手眼花缭乱,无从捉摸。”公羊羽道:“但武功虽然变化多端,出招者的心意只有一个,所谓的变化不过是掩饰他的真实心意罢了,所以你须得入凝寂之境,‘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不要被眼中的变化所迷惑,而要用你中明镜映出他的本意来,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再厉害的武功,你也能从容应对,明白了吗?”

  “不明白。”文靖说:“反正我万万不敢和他们动手的。”

  公羊羽微微一笑,道:“你先坐下,以我传你之法,吐纳一回。”

  文靖依言坐下,屏息凝神,吐纳数下,忽觉一只手掌按在自己的百汇穴上,公羊羽的声音细若文蚋,在耳边响起:“你根基太弱,只怕难以发挥‘三才归元掌’的妙处,你我今日投缘,我将‘浩然正气’传于你,用心听好了。”

  一道热流从他头顶涌入,分流入四肢百骸,“走阳矫,入肩井……贯通神阙、汇于会阴……上行鸠尾,入轱辘关,温养玉枕……膻中上行,双龙分流,斗于百汇,入于丹田……”随着公羊羽的声音,文靖体内真气鼓荡,奔涌疾走,经脉酥麻酸痒,诸味杂陈,但又无法动弹分毫,只有听之任之,当公羊羽说到:“此法无所不包,无所不至,至阳至大,是为浩然正气。”他才觉顶上一轻,但体内真气,已经自成气候,充盈活泼,流转不定,来去皆有次序,一时遍体阳和,十分舒服,竟然舍不得站起;真气九转之后,文靖灵光返照,智珠在握,混混沌沌,渐入无我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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