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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小谢,何必如此。我只是戏言而已。”看到平素娴静淡定的知交如此,沈洵眉间也是一沉,微微叹息,“事情必须在我和方玠之间了结——我若逃避、将这个问题推卸于你,让你直面方玠,那岂不是陷你于两难?我当尽力。”

  “你需平安归来。”虽听他如此说,谢鸿影却不依不饶,拿剑逼着,“你答应我。”

  沈洵怔了怔,苦笑起来,推开她的剑尖:“我无必胜把握,如何能答应你?”

  “胡说。”谢鸿影手腕一振,重新将偏移开的长剑对准他眉心,冷然,“我和你、和方玠都交手过,我心里有数:若你用红颜剑、绝对不会输给他!——何况你是大光明宫出身,对于他的剑术心法、应该洞若观火,占了先机——我估计的绝不会错。”

  “很聪明,小谢。”沈洵蓦的微笑起来了,看着眼前的素衣女子,然而笑容里却有苦涩的意味,“但是你忘了,方玠他如今练的是天魔大法——看见他眸中的碧色了么?那是修习那种魔功的征兆……”

  怔了一下,谢鸿影茫然问:“那又如何?”

  “那种功夫,可以在瞬间让人激起潜能、发挥出超出平日一倍的功力。”沈洵淡淡解释。

  “真的……真的有这种魔功存在?”剑尖颤了一下。谢鸿影有些不相信的问,脸色随即变得雪白,“是不是江湖相传中‘天魔裂体’?”

  “对。”沈洵点头,补充,“这门功夫对练武之人的危害很大——不但平日修习的时候容易走火入魔,而且要依靠雪山灵蛇毒性来饮鸩止渴地缓解反噬之力。所谓的‘裂体’,就是说一旦运用此法击溃对手后、自身也会重伤——对手越强,反击之力越大。师尊此番也太心急了,居然教了方玠这个法门……”

  “铮”然一声,仿佛手腕忽然无力,红颜剑从他面前颓然垂下。谢鸿影踉跄着后退,坐入椅中,苍白着脸,看着他,忽然无力的笑了一笑:“那就是说,即使他胜了你,他多半也是活不下去?必然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是。”一直逼着的剑终于撤去,沈洵拂了拂衣襟,站直了身子,淡淡回答,“所以我无法答应你,一定能安然归来。”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第一次,看到小谢淡定的脸上有那样绝望茫然的神色,抬头看着他,眼里竟然有泪水,“你和他打平手吧!——不不不,高手过招,一念之仁便是生死殊途,要你想着打平、多半便是要败了……沈洵,我们走吧,别管什么比剑了,我们回西泠去……也不成…这一来,武林还是免不了一场血战……”

  “小谢,小谢。”在她茫然自语的时候,沈洵弯下腰来,轻拍她的肩膀,几度想打断她的自语,“别这样,别这样。顺其自然吧——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灯下,白衣男子对着她一笑,忽然从怀里拿出一盒东西来,打开,竟然是五色精致糕点,形如梅花做五瓣。

  “你看,这是春阳斋的梅花糕——你最爱吃的,以前还为这个和我打过一架呢。”沈洵笑着替她将面前的杯子倒满,自己也端起了酒杯,殷勤相劝,“来来,尝尝看、这春阳斋的手艺比十年前可有进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已经隐隐有惊雷下击。

  谢鸿影坐在窗边,雨泼了进来,濡湿她的鬓发,但她却似毫无知觉,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眉目见沉郁复杂之极,也只是端起酒杯不做声地饮了,又默不作声地放下,却不去取那梅花糕。只是抬起手,从烛台上掰了一条烛泪下来,在手心揉捏。

  “小谢。”看到她如此,沈洵也有些不安起来,低低唤了她一声。

  “沈洵,”然而,不等他说,谢鸿影霍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样的眼光不知为何让他心中一跳,不敢再开口,只是听着她说下去:“沈洵,我们相知十年,或许总以为来日方长、相聚容易,所以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如今也算知道命危于晨露,朝不保夕。所以,虽然如今是最不适合的时机,但为了以后不至于来不及,还是先说了罢。”

  谢鸿影眼睛里,有光芒盈盈,她手心揉着那一条炽热柔软的烛泪,仿佛揉着的是自己的心:“沈洵,你对我很重要——我想我应该告诉你这一点。这段日子我想过了,若是说我有过所谓‘幸福’的时候,那么就是和你小聚了,所以我想——”

  外面雷雨隆隆,然而她这几句话、却仿佛比雷霆更加惊心动魄,沈洵的手不自禁的颤抖起来——那一瞬间,他忽然惭愧于自己的畏缩,同样的话、在渡江风雨同舟之时已经盘绕于他心头,然而终究没有勇气开口,生怕万一所思非份、便是连这样的知交也永远失去了——迟疑许久,终未开口,却不料反而由她一个女子先说了出来。

  “小谢。”他脱口,叫她的名字。但是仿佛怕一停顿下来、就失去了勇气,谢鸿影只是看着手中的红泪,说出了最后的话:“所以,我希望我们的‘以后’,‘幸福’的时候能够多一些——可以么?人的一生,是没有几个十年的。”

  “小谢……”他再一次唤她,语音却已是接近于叹息。

  “答应我罢。”她终于抬起头来,烛光映着她的脸,那半边脸上伤痕可怖,不知道是外面的雨水还是泪水,在她眼中闪烁,“沈洵。答应我一个较久远的‘幸福’,信我必不相负。”

  “小谢。”白衣男子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手放到她手上,用力握紧,低唤。

  窗外雨声潺潺,灯下凝眸相望,然而两人都已非鲜衣怒马的少年时。

  “放心。”沈洵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微微一笑,抬手为她掠去散落的鬓发,“我已有计较——明年此时,我们当已泛舟五湖。”

  雨丝密密洒落,外面似有一阵风过,檐下铁马叮当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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